小時候不知看過多少遍蘇聯電影《列寧在1918》，其中許多台詞至今還能脫口而出，尤其是那個面目邪惡的刺客卡普蘭，更是叫人痛恨至極，她膽敢向人民普遍愛戴的革命導師列寧開槍，而且子彈還是有毒的，真該把她千刀萬剮才對！

然而當年，對蘇俄真實歷史毫無所知的大有人在，人們當時所看到的一切，最終被證明都是斯大林時期重新塑造過的、“臉譜化”的偽歷史。當人們幾十年後重新審視電影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事件的若干細節時，才發現真實歷史的背後充滿了暴力、血腥和掩蓋。

《列寧在1918》劇照

1918年，蘇俄陷入了爭奪政權的內戰，而內戰起因則是因為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的兩場“勝利”。

說到第一場“勝利”，很容易聯想到中國的辛亥革命。當時“一戰”各方鏖戰正酣，俄羅斯帝國因作戰不利陷入困境，風雨飄搖。1917年俄歷二月，聖彼得堡飢餓的工人發動了大規模的罷工抗議，罷工迅速蔓延到了全國。當時的俄皇尼古拉二世因擔心被暴力推翻而決定退位。俄國國家杜馬接管了政權並建立了臨時政府，俄國自此從帝制走向了共和制。其時列寧正流亡瑞士，聞訊後迫切想要回國組織暴動。為此他不惜與當時交戰的敵方德國合作，通過德國情報機構領取了大量資助途徑德國回國，這筆錢不僅擴充了布爾什維克的武裝，也用在了其著名的宣傳工具《真理報》上。1917年俄歷10月25日，列寧領導布爾什維克發動政變，從共和臨時政府手中奪取了政權。這便是人們耳聞目染的“十月革命”，今天看來，那是一場地地道道的由境外敵對勢力支持的政變！

1954年的蘇聯郵票，使用了1947年原畫

說到第二場“勝利”，更是紅朝宣傳中的禁忌。當時，在十月政變的同時，由布爾什維克發起的第二次全俄工人與士兵蘇維埃代表大會正在召開，那次會議通過了列寧起草的《告工人、士兵和農民書》、《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同時宣告一切政權歸蘇維埃，並廢除死刑。不僅如此，列寧在大會上還宣稱，他們之所以推翻臨時政府，原因之一就是臨時政府“不願立即召開立憲會議”。他進而向人民保證：布爾什維克只是新一屆“臨時政府”並在立憲會議前暫時管理國家。列寧承諾會按時召開立憲會議。列寧自信滿滿，現實即刻打臉。幾天后俄國公眾開始投票選舉立憲會議代表，4170萬選民參與。可結果完全出乎列寧預料，在選出的703名立憲會議代表中，布爾什維克只得到168席，得票率不到24%，而社會革命黨得票率高達54%。得知慘敗後，列寧當即翻臉，不但推翻了剛作的承諾，而且還緊急頒布法令，授權地方蘇維埃，改選立憲會議代表，試圖通過地方蘇維埃翻盤，但多數地方蘇維埃並不買賬。1918年1月5號，立憲會議在重重阻力下開幕。布爾什維克代表首先提出動議，要求會議承認布爾什維克掌控的蘇維埃政府，但此動議被大會多數票否決。列寧至此完全卸下偽裝，當即宣布“立憲會議是人民的敵人”，當日便調動大批軍隊在聖彼得堡實施戒嚴。次日，列寧搶先在立憲代表到達會場之前，將進入“塔夫利達宮”會場的大門鎖住並單方面宣布“解散立憲會議”。至此，布爾什維克掌控了蘇維埃代表大會，取代立憲會議成為俄國最高立法機構。

一前一後、一氣呵成，通過這兩場“勝利”，列寧如願掌權。但如此地背信棄義，勢必引起國內一些人的不滿，於是乎，各方反對勢力聯合組成的白軍，試圖通過軍事手段奪回政權，蘇俄內戰爆發。

政變加內戰，導致了國內資源的極度匱乏，為強行奪取個人糧食與財富，列寧宣布實施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對農民配額外的糧食進行強制徵收。此舉嚴重挫傷了農民的勞動積極性，甚至還引發了一些地方的暴動。

還記得電影中的一段經典台詞嗎？那是列寧訓斥“富農”的話：

“啊你畫了一幅多麼可怕的圖畫，可是你畫得太壞了。原來你到我們這兒來是為了向我們宣戰的。那麼好吧，請你記住告訴那些派你來的人不是後台也可以的：蘇維埃政權是穩固的，工人和農民建立這個政權是永久性的，誰也不能妄想要他開倒車。當你們這些富農存在一天，就必須得要給我們糧食吃，你要不給就強迫你們給，你要用武力就消滅你們。這就是我給你的真理——我們真正的工人和農民的真理。”

其實這裡所說的“富農”就是農民。列寧的嗜血由此可見一斑。

這還不算，列寧還將剛剛退位的沙皇一家“滿門抄斬”，這就是當年的尼古拉二世全家被滅門的血腥案件。

尼古拉二世全家幅

1918年7月16日深夜至17日凌晨，尼古拉二世全家以及與他們在一起的僕人近10人，被騙至一廢棄教室內殘忍殺害。從多年後公布的屠殺細節看，殘忍的不忍卒讀！事後他們的屍體被澆上硫酸和汽油銷毀，殘餘骨渣被埋藏在葉卡捷琳堡地區的一個廢棄洞穴中。滅門案發生後的最初，政府僅宣布了沙皇的死訊。在接下來的8年時間裡，為了掩蓋其殘暴，政府發布的假消息一個接一個：1919年9月稱沙皇一家遭左翼社會革命黨人謀殺；1922年4月又完全否認他們一家已經死亡；1926年政府最終承認了此次謀殺案的發生，但稱列寧政府對此事並無責任。從1938年起，斯大林開始嚴禁任何有關沙皇一家人遺骸去向的討論。直到1989年蘇聯政府才公開承認沙皇遺骸的存在。

研究表明，當時的行刑令是由列寧、斯維爾德洛夫和捷爾任斯基共同下達的，其時距列寧宣布廢除死刑不過半年多。1998年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對此事件進行了公開譴責，稱：殺害沙皇一家是俄羅斯歷史上無比恥辱的一頁。

1918年8月30日，也就是沙皇一家被滅門的一個半月之後，列寧遇刺。不知道人們在得知這些真相後，對列寧的遇刺會作何感想？

讓我們再來看看當年電影裡塑造的那個人見人恨的醜女人的真實面目。你能想象嗎？當時那位女刺客年僅28歲，而且幾乎是一位盲人！

范妮·卡普蘭（Fanny Kaplan），1890年出生於一個猶太家庭。社會革命黨人。1906年，16歲的卡普蘭因參與恐怖活動在基輔被捕。當時她和戀人一起正在製造一枚炸彈，試圖炸死沙皇治下的基輔市長，但炸彈意外爆炸，她被逮捕後被判終身在西伯利亞監獄裡服刑。服刑中她的視力一度喪失，後有所恢復。1917年二月革命推翻帝制後，卡普蘭獲釋，但長達11年的監禁導致她一直頭痛，而且伴隨着間歇性失明。

1918年1月蘇俄立憲會議召開之時，原本是她所在的社會革命黨人當選為總統，但布爾什維克卻強行解散了立憲會議，至1918年8月，布爾什維克取締了大多數其他政黨。這讓卡普蘭決定刺殺列寧，因為她將列寧視為“革命的叛徒”。

1918年8月30日，列寧在莫斯科南部的一家武器工廠發表演講。當列寧講演完畢走出廠房來到車邊時，卡普蘭叫住了他。正當列寧轉身面對她時，她用一把FN M1900手槍開了三槍。一顆子彈穿過列寧的外套，另外兩顆子彈，一顆穿過他的脖子刺穿了他的左肺，留在右鎖骨附近；另一顆卡在他的左肩上。

列寧儘管逃出一劫，但健康卻再沒能完全恢復，而且據推測，槍擊導致了他在1924年中風、喪失行動能力並最終死亡。

至於電影中瓦西里得知刺殺陰謀後前去保護列寧、卻被布哈林故意指錯方向的橋段，則純屬是編造的。

關於卡普蘭被捕的傳聞前後矛盾。根據工廠副政委的證詞，他在距列寧不到20步時聽到三聲槍響，接着看到列寧面朝下倒在地上，之後他認出了那名可疑的女人並拘留了她。然而工廠政委的敘述卻大相徑庭，他聲稱，當時幾個孩子認出了她，他們一路追趕來到街上，隨後逮捕了她。

在契卡當時的審訊中，據說卡普蘭作了以下陳述：

我叫卡普蘭，今天是我獨自一人槍殺的列寧，我不會告訴你們從誰手裡得到的這把左輪手槍，我也不會透露任何細節。我很久以前就下定決心要殺死列寧。我認為他是革命的叛徒。我因參與暗殺基輔一名沙皇官員而被流放到阿卡圖伊。我服了11年苦役。革命後，我被釋放。我支持立憲會議，直到現在仍然支持它。

卡普蘭提到了布爾什維克日益增長的獨裁，以及布爾什維克在選舉失敗後強行關閉了立憲會議等等……

3天后的9月3日，卡普蘭在亞歷山大花園被處決，她被一槍打中了後腦勺，隨後屍體被捆起來裝進桶里焚燒。下達這一命令的是斯維爾德洛夫，他也是下令殺害沙皇一家以及相關人員的當事人之一。而當時，蘇俄仍處於廢除死刑之中。

法律，在革命導師面前不過是一張廢紙！

卡普蘭死後，此案成了疑案，雖然1922年一名叫做謝苗諾夫的社會革命黨軍官作證稱：卡普蘭曾是該組織的成員，她是“刺殺列寧的最佳人選”。

對於此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站不住腳，因為沒人相信密謀刺殺列寧會找一位視力如此低下的人去實施。

一些歷史學家甚至認為，實際上卡普蘭可能根本就不是開槍的人，另一名社會革命黨人莉迪亞·科諾普列娃才是。因為這個卡普蘭不但幾乎失明，而且當時竟沒有一個目擊者真正看到她開槍。

蘇聯官方說法也存在諸多矛盾之處，尤其是一份報告中提到，逮捕了數名嫌疑人，而不是一名。此外，列寧死後從他脖子上取出的子彈證明，那不是從卡普蘭所持的武器中發射的。

無論如何，列寧的被刺讓布爾什維克迅速升級了對反對者的迫害。槍擊案發生僅數小時後，官方就頒布了宣布紅色恐怖的法令，呼籲“與革命的敵人進行全面鬥爭”。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大約有800名右翼社會革命黨人和其他布爾什維克的政治對手被處決。在第一年，紅色恐怖的範圍顯著擴大，直到若干年後的“大清洗”。

徐志摩在1925年曾經訪問蘇聯，在他所記載的遊記中有這樣一段話：

入境愈深，當地人民的苦況益發明顯。今天我在赤塔站上留心地看，襤褸的小孩子，從三四歲到五六歲，在站上問客人討錢，並且也不是客氣地討法，似乎他們的手伸了出來，決不肯空了回去的。不但在月台上，連站上的飯館裡都有，無數成年的男女，也不知做什麼來的，全靠着我們吃飯處有木欄，斜着他們呆頓的不移動的眼注視着你蒸汽的熱湯或是你肘子邊長條的麵包。他們的樣子並不惡，也不凶，可是晦塞而且陰沉，看見他們的面貌你不由得不疑問這裡的人民知不知道什麼是自然的喜悅的笑容。

在一個車站下車，天已經黑了，車站上照明的卻是幾隻貼在壁上的油燈。昏暗的候車室里是滿屋子黑黝黝的人群，那情景我再也忘不了，尤其是那氣味！悲憫心禁止我盡情的描寫；但丁假如到此地來過，他的地獄裡一定另添一番色彩！

終於到了莫斯科，這是徐志摩初到科里姆林宮時的感受：

這裡沒有光榮的古蹟，有的是血污的近跡；這裡沒有繁華的幻景，有的是斑駁的寺院；這裡沒有和暖的陽光，有的是泥濘的市街；這裡沒有人道的喜色，有的是偉大的恐怖和黑暗，慘酷，虛無的暗示。暗森森的雀山，你站着，半凍的莫斯科河，你流着；在前途二十世紀的漫遊中，莫斯科，是領路的南針，在未來文明變化的經程中，莫斯科是時代的象徵。古羅馬的牌坊是在殘闕的簡頁中，是在破碎的亂石間；未來莫斯科的牌坊是在文明的骸骨間，是在人類鮮艷的血肉間。莫斯科，集中你那偉大的破壞的天才，一手拿着火種，一手拿着殺人的刀，趁早完成你的工作，好叫千百年後奴性的人類的子孫，多多的來，不斷的來，像他們現在去羅馬一樣，到這暗森森的雀山的邊沿，朝拜你的牌坊，紀念你的勞工，謳歌你的不朽！

當你被列寧治下的蘇聯“偉大的”革命與建設成就所吸引、所激勵，再讀讀徐志摩的親歷感受，想必那曾經的輝煌在更大的陰影下變得模糊甚至猙獰吧！

這或許就是徐志摩所說的“那血海”：“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世界與天堂的中間卻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類泅得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

（文中圖片均引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