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認識信仰

蔣聞銘

1.與神攀親戚

人雖然爬上了生物鏈的頂端，成了萬物之靈長，世界的主人，但是人類在與自然環境的互動中，還是處在明顯被動弱勢的位置上。面對雷打火燒，地震洪水，各種人類既無法預測，也無法掌控，又無力應對的自然災害，人本能的反應，是懼怕；直接的解讀，是在這些強大無比的自然力量背後，有有形的掌控。

人類思維，自我為中心，所以掌控這些自然現象的主體，也是人。不過他們是能力超強的人，是神。於是乎天上有了三頭六臂的天神，海里有了拿着魚叉的海神，被雷打了，是雷神發怒。地震洪水乾旱，是老天爺降災。甚至於門有門神，灶有灶神，千里姻緣一線牽，還有了做媒拉縴的月下老人。

人把最想要但怎麼也得不到的永生不死，也給了神。不過永生不死，是人的執念。人成不了神。怎麼辦？就一劈兩半，一半身體一半靈魂。身體沒了，魂還在，又去或做人，或做牛做馬，不想下輩子做牛做馬，這輩子就要安本分守規矩。不過要是弄得好的話，魂也能成神。火神祝融是炎帝的老婆，財神是騎虎下山的趙公明，窮神是姜子牙的前妻，秦瓊尉遲恭忠勇有力鬼都怕，就成了看家護院的門神。

人能代神說話，神也就能睡女人生孩子。比方說古希臘，宙斯阿波羅普賽冬，就跟不少女人生過孩子。於是乎大家與神攀親戚，古希臘各個城邦的王，就都有了神的血統。荷馬史詩里的英雄，都是神睡女人生出來的。英雄的英文對應，Hero，原意就是半人半神。所有的英雄，都是神和人生的雜種。

中國人編的故事不大一樣。中國的神，大多在封神榜里，算起能力水平，比古希臘歐洲的神，低一個等級。中國能和宙斯上帝比肩的，是有點抽象的天道。所以中國的皇帝，是天子不是神子。古代的中國人，大概覺得神睡女人，既不雅編起來也麻煩，所以乾脆就讓神直接轉世為人。宋仁宗是赤腳大仙下凡，李元霸岳飛是佛祖的護法金翅大鵬鳥轉世。到後來連水泊梁山裡的土匪強盜，都應着天罡地煞。

2. 靠神立規矩

人跟人說話，沒有誰該聽誰的；但是神說話，人就不能不聽不敢不聽。漸漸地，就有了占卜打卦代神傳話的先知。求神拜佛，成了人類社會的頭等大事，先知和政府公權力，順理成章，成了相輔相成的一對。古代社會，從東方到西方，宏大奇偉瑰麗的建築，大多數是神廟神壇。

對付自私自利的人性，精神上的約束，比拿刀拿槍比劃着的約束，更厲害更有效。人對神的畏懼，給了想立規則控制社會大眾的人們一種有效的手段。不過呢，雷神龍神門神灶神，哪一位力量也不夠大，所以利用神立規矩的第一步，是要有一位掌控一切的神，讓他來發話。於是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教同源，開講就是一神論。舊約里的神，蠻怕人的。十誡是神刻在石碑上送給摩西的；古蘭經是神讓穆默德傳的話。穆罕默德說自己是最後一名代神傳話的先知。神對人的教導，到他那兒說完了，都在古蘭經里。先知們是神的徒弟，穆罕默德是神的關門徒弟。

接下來就是規矩。以色列人不多地方不大，規矩不複雜，就十條，摩西十誡。中西亞人多地方大，古蘭經里的規矩，就又多又細。立規矩，說到底是告訴你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守規矩，公權力處置你，神也處置你，你不但這輩子完了，下輩子，下下輩子，無窮無盡地受罰。自作聰明背着別人幹壞事，政府可能一時看不到；但是舉頭三尺有神明，神看着給你記着帳。生前逃得掉，死後你也跑不了。到了基督那兒，又進了一步，不做壞人不夠，要做好人。 什麼人是好人呢？去掉利己自私的本能算計，不爭不搶逆來順受的，是好人。

基督的根本教導，是愛你的鄰居，是揚善抑惡。他同時也要求人類，在與神的關係上擺正自己的位置。神全知全能。在神面前，人不要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要保持卑微的心態，把一切交給神，服從神的安排。 最後這一條，是對政府公權力最有利的說教。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都是神的安排。反抗現行的社會秩序，是反抗神的意志。反抗神的意志，惹得神不高興，自己去想，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3.信神得永生

一個宏大敘事，要前後一致，經得住過千年間所有人的思辨拷問，無比艱難。 以天主教為例，神全知全能，是最高的善，為什麼人世間卻充滿了災難苦痛？答案是因為亞當夏娃，在蛇的誘惑下，吃了伊甸園的蘋果，背叛了神。

亞當夏娃吃蘋果，不但把自己弄壞了，而且把子子孫孫，人類全體，都弄成了壞人。壞人是要下地獄萬劫不復的，所以神就為難了。大愛無疆，他決定用自己的兒子的血，幫全人類洗罪，於是乎耶穌就被釘在了十字架上。神這樣做，是拿自己做榜樣，試圖用大愛來感招人改造人。從那以後，一個人只要承認自己是罪人，信主求神原諒，改過自新，死後不但可以不下地獄，而且還可以去天堂得永生。

不過信了主以後，你的日子還是過不好，貧窮困頓，被別人欺凌壓榨。這個怎麼講？答案是主耶穌哪裡，誰好誰壞記着帳。他老人家會回來，賞善懲惡跟大家算總賬。到時候你會去天堂，永遠和主在一起，那些欺凌壓榨你的壞人，下地獄萬劫不復受苦受罰。中國人也有賬，舉頭三尺有神明。算賬也快，死後的第一件, 是閻王爺找你算賬。

天主教的早期教父，把聖經和古希臘思辨哲學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建立了一種包羅萬象的宗教理論，並以這一理論為基礎，由下至上建立了完整統一，獨立於政府公權力之外的天主教會。教會教導普通人，日常事務，要服從世俗政府的權威，但是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精神上道德上，所有人，包括所有的王公貴族，必須服從神，服從天主教會代表神的裁決。

有了系統的宗教理論，接下來就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實在跟你講不通，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信神的罪，比殺人重，眾目睽睽之下，活活燒死你。中世紀的歐洲社會，所有人，包括擁有政府公權力的君主們，都對基督教義和天主教會代表神的權威，深信不疑。天主教會依靠神和理性的力量，從精神上征服了歐洲世界逾千年。天主教會的精神權威，是歐洲中世紀社會總體安定的保障。 中世紀一千年，歐洲社會的目光，沉迷在神的世界裡；全體人追求的，是被神接納靈魂永生。

4. 信仰有自由

中世紀的歐洲，有共同的宗教信仰，有統一的天主教會的精神約束，基督的教導，是愛你的鄰居，讓人用寬恕仁愛，同情心同理心，去抑制人性中的自私貪婪殘暴野蠻。神和天主教會的精神權威，是歐洲社會整體安定的保障。

不過宗教一旦和世俗政權結盟，就會變調。一個人一群人，不論天性有多麼良善，初心是多麼單純，一旦有了權勢，接下來必然入迷着魔，人斗人人害人。基督教有了世俗政權的配合，就開始迫害科學精神自由思想。做這些事的人，其實是以信仰的名義爭權奪利。為權為利找藉口殺人害人，是根植在人性中的邪惡在作祟。

中世紀一千年，教會是普通人與神交流的媒介。你有什麼話要跟神講，必須由神父轉達。你做了虧心事，想求神原諒，要跟他們說。你不是信天堂地獄嗎？教會跟你過不去，你死了就進不去天堂。當年國王聽到教會判他死後下地獄，也會嚇到昏過去。

歐洲以阿爾卑斯山脈分南北，接着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的，是北方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宗教改革運動，造教會的反，代表人物，是馬丁路德 (Martin Luther) 和卡爾文 (Calvin)。 馬丁路德和卡爾文造反，是因為他們不能忍受羅馬教會的腐敗墮落。這兩位鼓吹宣揚的新教義，是人與神可以直接溝通。他們說你有什麼事要求神告訴神，自己真誠用心祈禱，神能聽見，用不着神父教會隔在中間。這樣的招數，簡單直接，釜底抽薪。

新教 (Protestant) 一造反，信神就有了不同的信法，基督教就分裂了。接下來，宗教戰爭， 不同信法的人群，打了起來，都想滅了對方。不過打來打去，誰也滅不了誰。最後大家都明白了，不是不打架，不過打到大家都頭破血流的時候，再打下去，就是愚蠢，對誰都沒好處，就各退一步不打了。這就有了現代社會的宗教信仰自由。

現代社會，一個人的道德信仰價值觀念，只能用來要求自己，不可以拿來要求別人。政府公權力，不能夠以任何方式，干涉個人的信仰自由。你可以接着信天主教，可以信新教，也可以信真主信佛信菩薩信共產主義。啥都不信，也沒問題。宗教信仰自由，成了現代社會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則。神還在，神的影響也還在。但是全體人類，社會組織，已經徹底走出了對神的依賴。大家追求的，不再是與神同在的永生，而是有吃有喝，兩情相悅的小日子，是現實的世俗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