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蛉传奇(下) |
送交者: 梦子 2004年05月12日14:42:53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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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伯,你老和吴老右偷偷卖鱼的事我全都知道.你就舍两个酒钱给我吧.我对你们的事保证睁一眼闭一眼."黄老头道:"有钱也不给.你欠下的钱把你卖了都不够还了.你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命都给输掉的." 赌博游戏规则的严肃性,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政府的法律. 封贵属于那种赌起来脑袋上就象点了把火似的人,容易发热,他从不用头脑去赌博,而是寄希望于运气.他喜欢押牌九.几个钱不大功夫就全落到了别人腰包中,只好呆在一旁抓耳挠腮,吆三喝四,鼓着眼看人家翻牌.那时庄家正在得彩时候,一时兴起,便给了封贵几个钱,要封贵去给他买点酒来助兴.封贵屁颠屁颠地跑了几里路,买了两斤烈性蕃薯烧,待回到寨尾时,他已经喝得有点飘飘然了.此时庄家正抓了副臭牌,骂了他几句.封贵也不在意,跌跌撞撞地走回农场了. 那时已是满天星斗的时候.封贵好不容易摸回西寨,正在寨后摇摇晃晃地撒着尿的时候,眯着眼却见老吴打着昏黄的手电筒,背着个竹篓从寨里出来,往小溪那边走去.封贵心里道: "这书呆子整天胡说八道胡弄小孩,晚上还变着法子赚闲钱.今晚碰上我有兴致,活该他倒霉.待我诈他一下,也好捞点钱,明天再去寨尾翻本."于是便打起精神,不近不远离了十几步,一路踉跄地跟着老吴. 老吴捉石蛉时,先用手电筒照住石蛉正面,石蛉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他轻轻摸上前去,五指箕张,望下一扣便将石蛉逮住了.夏夜石蛉喜欢爬出洞来,鼓着软软的腮帮子趴在岩石上,一边纳凉一边捕食虫子.有时候一汪泉水边便会趴着几十只石蛉,它们不受响声惊动,眼见同伴被人逮住了,一只只仍是高昂着头,无动于衷.不过,如果碰上逃走的石蛉就千万不能去赶捉,因为它很有 可能是回去向山鬼通风报信的,你跟上去肯定凶多吉少.老吴在摸爬了三里多山路后,看那天上星斗时,几乎举手可及.他估摸已经捉有大半篓的石蛉了,便到涧边一处宽阔的石地上,卸了竹篓坐下,悠然点着了一支烟,背对着封贵,慢慢吸着. 封贵已经是累得半死,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看到老吴抽烟,他烟瘾也上来了,伸手摸出一支烟来,又不敢点着,只好放在鼻孔下嗅着,一嗅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水面上突然咝咝窜过来一条两尺多长的大花蛇,把封贵吓了一大跳,人往后面一仰,差点摔倒在水中,慌忙中他抓住了一根青藤,才将身子稳住.这时听到老吴说道 : 封贵认得那女子,便是天台山上看林人郭拐子的独生女儿满月.郭拐子原是国军一个连长,解放初投诚后,因腿脚不便,便被安排在天台山上看护森林,身边就一个女儿,二十多了还没出嫁.郭拐子是个酒鬼,自己身脚不便,隔山差五的便差使满月下山买酒.没钱喝酒了就打满月.封贵很早前就打过满月的主意,曾经拎着酒上山去讨好过郭拐子,要满月嫁给他.郭拐子见酒眼开,含含胡胡.满月却当面告诉封贵: "要我嫁给你可以,只要你能说服我爹不喝酒." 老吴很快就跟满月搂抱在一起.满月轻快的呻吟声如水雾般漫延开来.封贵觉得自己此时就象是一条陷在鱼彀中的鱼,不得脱身,呼吸困难.很长时间后,满月松开身子对老吴道:"你快娶了我,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在山里呆腻了,山上太阴凉。" 老吴道:“你知道的,我是右派,怕要连累你.”满月道:"我不怕."老吴道:"我怕." 满月道:"怕什么?"老吴道:"怕到时候失去你." 满月于是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封贵暗暗骂道:"臭婊子,狗男女,还装模作样."他攥着石块的手松了,同时伸手在身周虚摸了一番,象是要得到一根绳子的样子.但他很快又把捉奸的念头按捺下了.因为他忍受不了将老吴与满月捆绑在一起的情景,这样做的后果只能让他更加痛苦.好在他现在还躲在暗处,没人知道他的难受,相对于被他尽收眼底的这对偷情的男女而言,他还有些许赢家的快感.在两人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他顶着满脑门的妒怒,悄悄摸下山去了. 第二天一早,封贵便笑眯眯地来到老吴门口,象个讨债人似的,把老吴吓了一跳.老吴道:"又缺钱耍了?" 封贵笑着说道:"这回不是借钱,这几天腰老是疼,想向你讨几只'蛄咚'炖当归吃,滋补滋补.他娘的,光棍也有光棍的难处,说出去怕人笑话,还以为我到哪儿去勾引人家良家妇女了."老吴愣了一下道:"昨晚我运气不好,只逮了十来只,你要就挑几只去吧.蛄咚最补的是尿,我把它们用清水养着.你要的话就连清水一起拿去吧."封贵便冷笑,挑了几只大的,道:"也够你累的了.蛄咚尿你自己留着喝吧.你也该补一补身子了 !" 封贵接着便笑眯眯地去找黄老头,道:"老黄头你别拿斜眼觑我,我这回不是去耍钱,你只给够我打两斤烧酒的钱就行.我今天要去提亲.你老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老总不至于忍心看着我象你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黄老头给了他五块钱,问道:"这回是谁家女儿要倒霉了?"封贵道:"我看上她,是她福气.她身份不大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封贵借着正路,后面跟了他的那只大黑狗,迤逦从小路上了天台山.那天台山从山上到山下专门辟有一条几百米高的笔直陡峭的坡道,好让山上采伐好的木头滚下山去,这样可以省去许多人工搬运.往往一根木头在滚到山下时,树皮已经斑驳不堪了.在木头下山前,还得先锯去两头,以便装运.封贵来到山上时,看到郭拐子与满月父女俩正在拉锯木头,郭拐子拉几下锯就要停下来抽两口烟,满月身上湿漉漉的,脸上汗水直往下淌. 封贵在旁边坐了,抽起烟来,一边笑眯眯地盯着满月腰身看.满月好象不认识他似的,看都不看他一眼.三人谁都不开口,只有封贵的大黑狗在一边遛达着,不时还到满月身边嗅上一下. 封贵吓得边跑边喊道:"偷没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怪我,还装什么模样?你不是还说你不怕吗?我说的要是谎话,天诛地灭." 大黑狗张牙舞爪地狂叫着,又不敢扑向满月.封贵带来的几只石蛉挣开了草绳到处乱跳.满月拿斧子一只只给剁碎了.封贵道:"只要你跟了我,我不在意你失没失身.不然我把你们的丑事张扬出去,看谁还敢娶你."满月气得拿斧头赶着封贵.封贵吓得夺身往山下便跑. 封贵回去后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起来时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若有若无的骨架了.他家的狗也瘦了一圈.其间黄老头来过几次,给他熬了些米汤. 封贵下床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老吴要结婚了. 那天他迷迷糊糊地走过老吴家门口,两眼昏花地见到黄老头正在往黑门板上贴一张大红的"喜喜"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问黄老头谁家要结婚了?黄老头说是老吴.封贵刚说了句:"右派也能结婚吗?"突然一下子便傻住了,他知道老吴要跟谁结婚了.他胸中的血气顿时翻腾起来.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回到自己的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楼板,觉得整个房子似乎都在旋转. 中午时候,他听到寨子厅堂上响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与喧闹声,显然是老吴与满月的婚礼开始了.封贵绝望地看了眼他的狗,两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次又赌输了,而且输的有点冤.右派居然都结婚了,而他这个出身良好的贫下中农却在打光棍,这是什么世道?这口气他觉得实在是咽不下去. 这时,安在寨子大门上的广播突然奏起了凄凉揪心的哀乐,随后寨子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被远方的播音员告知,大家衷心爱戴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已于当日凌晨因病治无效不幸去逝.整个下午广播中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讣告,沉痛的气氛让许多人手足无措,莫名的恐惧笼罩着所有人.封贵当时便大叫一声滚下床来,匍匐在地,号啕大哭起来.随后他便化悲痛为力量,一下子变得精神百倍. 他马上来到农场党支部,向农场领导汇报了在伟大领袖逝世的时候,右派老吴居然借机在寨子里欢天喜地地完婚,从中可以看出他的居心多么险恶:"毛主席他老人家刚去逝,他却大放鞭炮,这不是典型的反革命是什么?" 农场书记也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马上便派了三个民兵带着半自动步枪来到西寨,把已经将红花换成黑纱的老吴和满月捆绑起来.老吴叫道:"我们结婚的时候,还不知道毛主席已经逝世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老吴与满月当天下午便被一辆54式拖拉机载着押送到县城去.封贵是押送人之一,这时他一点都不象是大病初愈的人.封贵一路上理都不理老吴,只是笑眯眯地盯着满月看.满月和老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满月对老吴亲昵的神情,略微破坏了封贵愉快的心情.一到县城,老吴与满月便被关进囚牢,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老吴知道完了,便对满月道:"我们生不能做夫妻,但愿死了长相守." 满月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老吴长叹道:"可惜没有来生呵,不然作鬼我也喜欢." 第二天,在县城的广场上召开简易的宣判大会后,老吴与满月跟其他几个政治犯便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那时隔三差五的便有人被枪毙.这种简单的暴力解决方式,其实并不属于法律程序的一部分,而是当权者的政治需要.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看枪毙犯人在那年头是件赏心阅目的事,大部分人都乐于参与,就象过节一样.其实大家在看枪毙犯人时,无非是图个热闹与刺激,并没有太多的义愤.犯人被押送到刑场时,警笛长鸣,一路上人头攒动,万人空巷.不过这一次是在领袖去世的第二天执行枪决,属特殊情况.凄厉的警笛多少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霾与人们不安的情绪. 那天封贵大老早就候在刑场上了,他挑选了一个最佳的目击角度.看枪毙就象看戏剧演出,越靠前看得越逼真.来得晚了只能在后面挤着.满月与老吴被押到刑场时,封贵热心地充当了业余解说员.封贵告诉身边的看客:"你们知道吗?我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是我逮住的." 有几个小年轻便想进一步获悉更加详细的内情,封贵叹口气道:"看别人家做那事是很难受的." 执行死刑的时刻到了.执行人员用枪顶住老吴与满月的后背.封贵看着满月,她脸上平静得就象清泉一般,他觉得很陌生,心下便有些惆怅.突然他又看到老吴朝自己笑了一下,笑得他有点毛骨悚然.封贵便决定不再去看老吴.接着便是两声清脆的枪响,封贵全身颤抖一下,看老吴时,见他就象靶牌一样一头向前栽去,头重重撞在草地上,身下鲜血汩汩流出,眼睛还睁着,只是眼神已经直了.一切过程看起来,老吴就象是个训练有素的死囚似的. 满月看来要不走运得多.第一枪打在她背上,她居然稳丝不动,背上鲜血喷射出来,溅得执行人满身都是.接着是个军官上来,用手枪对着满月后脑开了一枪.全场观众都听到了沉闷的枪声.满月仍然跪着不动.军官惊奇地低下头去,从地上拣起一个爆开的弹头,捏在手中,迷惑不解.封贵的喉头干了,偷偷抹了一把汗.这时又一个军官拿着半自动步枪过来,顶着满月的后脑.他还没扣动扳机,满月便咚地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 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封贵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全场人都盯住他看.封贵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喊错口号了,于是转而抽泣起来. 封贵呆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只吓得他魂飞魄散.那满月分明正从屋里走出来.封贵想喊一声"有鬼",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出来.满月见了他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封贵终于惊叫一声,昏头昏脑地拔腿就跑.锯木场地前面便是滑木的坡道,封贵没看清楚,一下子双脚踩空,身子便象一段木头忽拉拉往山下滚去 . . . 10/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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