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解聘的經歷

作為移民美國的中國人，在異國他鄉紮根生長，生兒育女，養家糊口，開始經歷一個和美國本土人民所經歷一樣的成功和喜悅、挫折和失落，由原來國內的鐵飯碗轉變成一個靠真才實學和貢獻吃飯、沒有鐵飯碗的工作，的確是人生當中最大的轉變和挑戰。

十幾年前，我所在實驗室的教授（我的老闆）去另一個州高就，把他實驗室和小公司里願意跟隨的人都帶了過去。我因為家庭原因，無法前往。於是，老闆臨走前，把實驗室里幾個沒法跟隨他的下屬，從他的實驗室統統轉到了一個他創建的、隸屬於大研究院下的小科研公司里。由於這個小科研公司隸屬於研究院，所以，他走了，小公司仍然保留在大研究院裡。

這其實是一種照顧，好讓我們繼續有個工作養家糊口。

老闆走後，我們小公司從大製藥廠招來了一個新的領導，很年輕，有幹勁。而我們幾個，由原來實驗室科研人員，變成了公司的一員。工作環境和風格從原來的慢條斯理、事事深究，變成快速撒網式的大規模集約化的基因篩選（high throughput）。本來，我們這幾個從實驗室硬塞過來的人就是多餘，再加上工作風格不適應，就為半年後的解聘埋下了伏筆。

半年後的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上班。那天也巧，我沒有如常先看Email，放下背包就開始幹活。這時，公司的秘書來了，臉色憂慮地問我：“你看見電子郵件了嗎？”

“沒有”我說。

她說：“所長找你去開會。”

我放下手中的活就跟她去了二樓的小會議室。

一進會議室，我看見領導和人事部的人正在等着我。我心裡立刻明白了，過去聽大公司的朋友說過，他們公司解聘職工的時候，都是一大早突然被領導和人事部的人叫去“開會“。

“開會“的內容大體是：公司感謝我的貢獻，因為我們的科研項目到期，沒有新的項目下來，所以公司要重組。談完以後，人事部的人讓我簽了幾個文件。然後告訴我，公司雇的出租汽車已經在樓下等着我，送我直接回家，我不用回自己的辦公桌收拾東西，將來公司秘書會把我辦公室的私人物品打包寄到家裡。我說：我只想回辦公桌拿我的背包，領導同意，於是由領導親自“陪同”回到我的辦公桌，拿到背包，我就被送到了公司的樓下大門。這時，出租車司機已在公司門口等我。出租車是公司事先雇好的，負責把我送回家，免費的。

回到家後，我猜想原實驗室的同事可能和我有同樣的命運。就給前實驗室同事米雪兒打了個電話。果然，她也是剛剛到家。

我辦公室桌子上的那些個人書籍、文具和一個小收音機是半個月後，由公司郵寄到我家的。

記得，我拿到了等同於3-4個月工資的遣散費（Severance）和尚存假期折合的工資。

這突如其來的失業，讓我非常恐慌。丟工作，對我們這些出國白手起家的人來說，最重要的困難是如何還房貸。我們二、三十年前出國的這代人，如同現今國內那些沒有父母資助、在北上廣打工的年輕人。全憑自己打工買房子，房貸是每月最大的開銷。

接下來，我開始申請州政府的失業救濟，同時積極的投簡歷找工作。

找適合我原有科研背景的工作並不順利。原來公司遣散的時候，還有一項福利是免費參加再職培訓，一天的時間，由一家諮詢公司免費講座，介紹如何寫簡歷、找工作。通過培訓得知，在美國，找到新工作的多數途徑是經由熟人介紹，而非通過平白無故的看廣告投簡歷。

我接下來找到的工作也是熟人介紹的。大約失業不到兩個多月的時候，一位原隔壁實驗室的老大姐的問我介意不介意去一家臨床實驗室（組織切片染色）的公司工作。此時，我已別無選擇，就滿口答應了。這位熱心的大姐認識那個臨床實驗室的領班，正好招人，而且正好還沒有人申請。我雖然沒有臨床化驗和樣品準備這樣的工作經驗，但領班可以培訓。

於是，在失業不到2個月的時間，我就到了這個臨床實驗室的公司上了班。我由一個洋博士學歷的科學家（Research Scientist）躋身到了一個只要有高中學歷就能勝任的人群中，開啟了另一種職業生涯。從此，我接觸到了廣大的美國藍領普通人，有年輕的，有老頭（最大的81歲），有老太太。從此，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開始品嘗到美國普通勞動大眾那種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我有機會聽到他（她）們每家那本“難念的經”。雖然我後來又回到科研行業，但那段經歷，在體會到美國普通勞動人民的生活後，我的人生觀也有了一個新的學習和看見。那是一段豐富的、多彩的回憶。那段時間，按時上班打卡，遲到7分鐘，要麼補上，要麼從假期里扣，要麼扣工資。提升不按學歷，不按膚色，不按性別，不按年齡，完全按照平時做了多少件活而衡量業績。那是一種按勞動多少掙錢吃飯的工作。

最近看到，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和川普新的領導班子，為提高政府效率，減少公共浪費，為政府瘦身。就有大量的政府職員被解聘。還好，新聞上說，離職的人可以拿工資到9月份。也不像公司裁人那樣，突然“開會”， 接着走人。

同情之餘，我也相信，只要自己不放棄，找工作擇工種不自我設限，能上能下，美國仍然會有各種工作機會等待着他們。

平心而論，那次被解聘，我心裡也是有怨言的。但是為什麼被解聘，我自己也心知肚明，確實，一個靠自負盈虧的公司，我並不是必須的。公司遇到財政吃緊的時候，裁掉冗員，公司才能存活。畢竟人員的工資和福利是公司最大的開支。現在想來，如果換了我是公司的領導，我也會這樣作，畢竟公司的生存必須仰賴其生意的成敗和收支平衡。如果公司硬撐着不裁人，總有一天，整個公司就要垮台解散，到那時所有人都一起完蛋，都一起失業。經營一個國家，與經營一個大公司道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