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城:微快朵頤·罈子茶

我從廈門回杭州,總會在閩浙交界的寧德被老金截住,停留一二日,偷閒。
無非是吃茶、吃酒、吹水。
吹水,廣東話。聊天聊的口水四射,很惡俗而有趣的形象。閩南話倒優雅,閒聊叫
“話仙”,前面還要冠以吃茶,“吃茶話仙”。老金和道遠愛說“吹水”,因為茶與
酒終歸於水。廈門話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學問與詩之間,形式為內容服務。寧
德吹水,醉翁之意真在酒(茶),內容服務於形式。
此番到老金家裡,趁他在廚房施展身手,我就趴在地板上把他們家電視櫃底下十七八
個罈罈罐罐都掏出來看了一遍。
這些醬色的罈子大小不一,都是口小肚大,瓷釉粗獷,出自一種叫“硋窯”的窯口。
它們都來自於閩東北的屏南山區。凡有植茶經驗的山裡人,都會儲老茶當藥。武夷山
區就有一種柚子茶,把茶葉縫到柚子殼裡掛在梁上風乾陳化,風寒肚痛時取下來,將
老茶與柚子皮同煎飲服。罈子茶亦是此用,茶葉就是當年的炒青綠茶,貯茶的罈子則
世世代代延用下去。
好比台灣人當年收購日本的鐵壺,老金也曾一口氣收了數不清的老罈子茶。說是買人
家的罈子,其實是看重裡頭的老茶——比惦記那貓食盆的人精多了!

每一壇收來時,他都弄清楚茶葉的年紀,做了記錄。有晚清民國的,也有上世紀五、
六十年代的。
我找了手頭最老的一壇,展開塞壇口的紙,竟是一張“道光拾玖年拾貳月”的契約。
好傢夥!比鴉片戰爭還早一年。不過裡頭的茶葉被更新到了民國,看看茶葉的成色,
存放的很好。我就不客氣了,取出一泡的茶量,醒着。

喝得到好的老茶,那是福氣,更是運氣。精於品鑑各路老茶的茶人,幾十年來都是拿
身體換來的經驗,港台的高手們雖然都一臉宗師相,到了晚年大多羸弱不堪。
酒酣耳熱後,老金倒也大方,問我記不記得是哪一壇?又去加了一倍的茶量。取一把
與老茶同一時期的大紫砂壺來泡。

泡老茶反要大體量,才出色。葉底清透,濃湯如藥,藥香混合木香,至少八、九十年
了,茶勁卻綿綿不絕。說實話,比有些百萬級拍賣價的老茶還好喝。
那是來自茶鹽古道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