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筆記——編輯部的故事 |
送交者: 思原 2025年03月12日10:06:00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水仙花只開一季 曉峰 1982年1月,我在家裡睡懶覺,在床上跟女兒瘋玩,跟她說:“媽媽不去上學了,從此天天在家了!” 我是文革以後恢復高考的第一屆大學生,上大學那年我三十一歲,我的女兒三歲。當年考上大學很開心,但我這個年紀上大學的付出,與年輕的同學是不一樣的,我的爸爸媽媽和女兒都有付出。女兒快八歲了,我才回到家裡。 小姑娘很開心,問:那你做什麼呢? ——不知道,總有一把椅子讓我坐着上班。 ——你的椅子哪裡呀? ——我們老師說了,不是在重慶出版社,就是在重慶文聯。 那時大學畢業生由國家分配,雖然分配的地區和單位並不太能夠由自己選擇,總是不由自己操心,我才不想去上班,就想在家跟女兒多玩幾天。 我媽媽說:“人家都知道自己的單位了,你還不知道你那把椅子在哪點,去落實一下嘛!” 第二天,在市政府管分配的辦公室,接待我的人是個女的,很是親切:“哎呀,不要去出版社,也不要去文聯!領導機關都要你!” ——什麼領導機關呢? ——組織部宣傳部都要人。 ——組織部宣傳部要我去做什麼呢? ——宣傳部呢,辦一個刊物?《支部生活》;組織部也需要…… ——我……想,我想要專業對口。 ——專業對口?哎呀,肯定是叫你寫,不是叫你算呀!對口對口! 她語速很快,不容置疑。 我想,我們老師教的是小說詩歌散文,編《支部生活》?我又不是黨員,到組織部更不合適!除了給領導做會議記錄端茶倒水,我還能做什麼?這離文學有多遠! 着急了,才想起中學同學陳榕的爸爸在出版社工作,我得去出版社問問。 李子壩公交車站下來就是出版社,是嘉陵路邊半山上幾座房屋,收發室讓文藝編室主任楊本泉出來,把我帶到辦公室。 辦公室不大,白石灰刷牆,乾乾淨淨,安安靜靜,有五個男的在辦公桌前埋頭上班。 我說我四川大學中文系畢業,系主任在學校就跟我說了,可能會分到這裡上班。是不是呀? 楊本泉笑得合不攏嘴:“哎呀,這麼年輕!真是好呀!” 我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就顯得比實際年齡小好多,不想被誤會,便說:“不年輕了,我三十四了,上大學耽誤了十一年哪!說是大學剛畢業,其實都老了。” 他哈哈大笑:“你還說你老了,你看看我們,我們個個都耽誤了二十二年哪!” 那幾個男生聞言,都抬起頭看着我笑。原來這個編室里全都是頭髮花白的老頭呀!後來,我知道他們是聶雲南,張惠光,王文琛…… 到中午了,楊本泉帶我到食堂,給我打了份飯。重慶出版社食堂,那時連吃飯桌子都不夠,人們多站在院子裡,或端着碗蹲在地上吃。回想起來,那個氛圍真好。 楊本泉邊吃飯邊跟我聊,對我說:“那邊那個就是陳理元。” 陳理元是重慶出版社負責人,是我小學和高中同學陳榕的爸爸,那時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中國新聞史上的重要人物,也沒有去找他,沒有想到,多年以後,他成為我的忘年交。
不幾天,我卻被通知去重慶文聯上班,在《紅岩》文學雜誌做編輯,這兒離家更近,坐班制不嚴格。辦公室里的孫士平老師一個勁地跟我說,《紅岩》的主編副主編業務有多麼厲害,似乎這裡是重慶文學的至高點,出版社和報社都沒法比。他還驕傲地說,我們單位里沒有人管領導叫主席、書記職務的,大家很和睦平等親切,你分到這多好呀! 同辦公室的劉釗老師一見我就歡喜地說:“呀!是我們的新生力量來了!” 其實,我對新工作很滿意,做一個文學期刊的編輯,是比我預期還要好的工作! 後來我才知道,1982年,恢復高考後第一屆畢業大學生,在重慶,除了幾位到高等院校報到的同學,據說到市人局報到的文科生只有四、五人,太搶手了!我們四川大學中文系的系主任跟重慶文聯有聯繫,文聯的人事幹部比出版社的出手快。 以後文學界同行開會,常見到楊本泉,他總愛當眾跟人笑我:“你曉得不?她一畢業就來跟我說她老了!嘿嘿!她還說她老了!” 第一個“老”字和最後一個“她”字是重重的重音。 楊本泉是小說《紅岩》作者楊益言的哥哥,1949年前就從事進步文藝工作,有詩作發表,有創作經驗,1960年代,他在《紅岩》寫作中出了不少力。他的功績很少有人知道,因為1957年,他落入“陽謀”成為右派,好多年拉板板車——那是我們這座山城常見的一種人力運輸工具。 我認識他時,他剛平反恢復工作不久,一邊做重慶出版社文藝編室主任,一邊抄起老本行,寫詩。他告訴我,他天天要寫日記,不能虛度一日一刻!那時,女作家諶容有個中篇小說《減去十歲》,一發表便引起眾多共鳴,人人都想把被劫走了的年華找回來! 那會兒還沒有電梯高樓,沒有豪華的大商城,沒有卡拉OK,沒有酒吧夜店,也沒有麻將桌。市里電視大學、職工大學、夜大遍地開花。各專業的老知識分子不計報酬參加教學,年輕人下了班就去各種補習班、夜校上課,交錢不多,沒聽說教育產業化掙學生錢的。物資不豐富,人們還得使用票證買糧打油,可大家對文化知識如饑似渴呵!努力能夠得到回報,文憑的紅利豐盈而乾淨——有了文憑,可以以工代干,就是工人當幹部使用,從工地上車間裡到辦公室上班,愛舞文弄墨的有用武之地啦,還可以調動工作,換個可心的單位,以後還可以晉升職稱,單位有條件的,還能分房子! 那時,到處還是年久失修的樓房和陳舊的街道,可是新詩已風起雲湧,老樹新花,新人輩出。成都有一本詩歌刊物《星星》,請來幾位老少詩人做講座,會場在市文化宮,聽眾差點把會場擠爆,好似今天年輕的追星族對明星的仰慕! 那時好多右派小說家引人注目,王蒙、叢維熙、張賢亮……數不勝數,苦難的經歷滋養了他們的作品,成為文壇“重放的鮮花”,而新詩界,卻多是年輕的枝芽。重慶詩人楊本泉筆名穆仁,上世紀40年代就有詩名,而他80年代的新作卻不能吸引我。然而,他有一句詩,我清楚地記了許多年——“水仙花只開一季”! 生命和花兒一樣,是有季節的。不是所有的季節里,創造力與靈性都豐沛充盈。平反可以恢復職務,恢復待遇,恢復名譽,沒有恢復開花的季節! “水仙花只開一季”,是感悟,是命,是運!但楊本泉仍然筆耕不綴,還和我們院裡的老編輯一樣,最愛有才肯寫的文學青年,熱情扶植,都說他是詩壇伯樂。他做出版社副總編時段,嚴格要求自己,不在本社給自己出書。這個德性,也跟我們院那些老輩子一樣。這一點,他們以後的出版人編輯人並不都能做到。 他們中成果最突出的要算聶老雲嵐,幾年以後以武俠小說《玉姣龍》名世,據說這部作品讓武漢刊物《今古傳奇》大賣,掙出一棟大樓!當年一個文學雜誌能這樣掙錢,也是奇蹟。他們中最年輕的是張惠光,雖說交道不多,每見總是親切真誠。2002年,我編寫的《盧作孚的夢想與實踐》出版,本泉老和張老師都寫信祝賀,鼓勵我繼續!到張惠光退休後,我才見其散文作品,平實又典雅雋永。 他們這波人,落入“陽謀”之前,是何等驕人的青年才俊! 楊本泉先生 現在百度楊本泉,看到他的照片,就是我認識他時的樣子。百度還列出了幾本作品,我知道那是發行量很小的詩集和詩論,我還知道,他心裡還有許多感悟和想法沒有表達出來。 水仙花只開一季! 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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