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美分解成大羊，鮮字也包括了羊。可見羊肉是上品。

我小時候吃過羊雜。記得冬天在街上有小販推着車子，車子有點像天津賣燒餅果子的車，有玻璃罩子。裡頭有湯鍋甚至爐子。吃的時候舀出熱騰騰的一碗，用勺往裡加佐料。湯中有條狀的羊毛肚，管狀的羊腸子，再加上某種疙里疙瘩，顆粒狀但很香的東西。我還在街角的雜貨鋪見到過鹵羊蹄兒。好像幾分一個。同學買的我嘗過。肉不多，但經啃。

小時候還吃過一次羊肉餃子。洋白菜拌的餡。有人一聽吃羊肉，說聲膻，逃之夭夭。啥叫膻？我還真不知道。夾一餃子塞嘴裡。肉很細嫩。嚼嚼有點發涼般的異樣。莫非這就是膻？這味道也不錯麼。。。

後來在地質隊，有陣子特缺肉。天又冷，高寒地區上山腿老犯軟。一天不知道怎的，讀完了儀器，一屁股坐地上就起不來了。幾位問怎麼了，我哈哈凍僵的手，說也不怎麼忽然想到了北京，桌子上放了一升冰鎮生啤，一碟羊蹄，和一大盤子羊肉餃子。一口一包鮮，那好吃就別提了。。。

想象這東西作用賊壞。幾位都坐下來，說你這麼一說，我們也走不動了。

我這人有直覺，當天回到營地，組裡做飯的就來說他們跟寨子裡的佤族老鄉做了個交易。我們用車到縣城給他們拉一台二百公斤的電機。他們給我們一隻活羊外加兩筐桔子！我一開始還不信還有這麼好的事。可不一會兒，一隻橫眉立目，極不情願的羊真被佤族老鄉拉來了。哥幾個圍着這咩咩直叫的黑色生物蛋白直磨拳擦掌，“老龍，動手罷？”老李說。老龍說，“晚了。明兒個大家同去”。老李意猶未盡，說，“嘖嘖，瞧這小腰，這身段，這大腿。。。”老龍說聽着像在說他媳婦。老李說我媳婦可不如它，不能吃啊。大夥把那羊關進一間木板房，說老李要不你今晚上也住這吧。

第二天大早，眾人淌着哈拉子，袖了解腕尖刀，直撲木板房。誰知打開門空空如也。幾綹黑色羊毛，掛在窗上，在風中愜意地飄動。原來那羊不喜歡龍哥和辛亥革命，蹦起一米五，六，把那個極小的窗口上的木條撞飛，徑直竄了出去。

眾人心裡這個懊喪就別提了。一人道，操的老李，原來你媳婦是炮彈，可以往外發射啊。另一人說，這回好，吃個球。。。老李說，兀那舅子，把羊關這是哪個狗日的的主意？眾人就七嘴八舌地互相罵起來了。中國人習慣，掐架必揭短，老同志乾隆時代的恩怨都揭出來了。

要不是這時佤族兄弟來了，我們這個組就崩潰了。他說聽說你們羊跑了，我又給你們拉來了一隻！當時大家這個感動啊，哭處聲來的心都有。後來才知道，那羊認路，跑出去直接迴圈了。佤族兄弟是見它平安歸來，心知不對，又送來一隻。實際也沒吃虧。

甭管怎麼說，煮熟的鴨子又飛回了鍋里，不能讓它再飛了。在哥幾個的吆喝聲中，刀光帶着寒意閃動，案板砰砰亂響，可憐那羊一聲沒咩完，就連骨頭帶肉，變成小孩拳頭大的肉砣了。

那肉倒是紅紅白白。讓人想起水滸中花膏也似的好肉。至於做，野外條件下也只能粗放作業了。把羊肉砣用做飯的鐵鍬在大鍋里翻炒到變色，然後註上水，放進桔子皮。加火燒開之後，撇去浮末。放入草果，花椒，大料，辣椒，包穀酒，用炭火煨爛，這肉就算得核了。

多年沒沾過羊肉，這次再體驗。我端起羊湯碗，穩住神，湊近鼻子一吸，嗯，熟悉。西單北大街的羊雜叫賣聲混着嘈雜的有軌電車聲，胡同口的羊蹄兒味夾着撲鼻的南貨味兒，加上西安門的羊肉餃子和棗花的清香，在這一吸之間都回來了。用筷子略扒拉，肉和骨頭分開，還是真爛。

夾一砣肥瘦相間的放嘴裡一嚼，一點沒膻味。只剩下滿嘴的鮮，肥，嫩，爽，順嘴角淌油湯。那味道啊，只能說跟陝北姑娘蘭花花一樣，“實實就愛死個人”。哥兒幾個吆喝着，話着拳喝着酒，狠命造了一回。這次吃羊肉，算我美食經歷中的比較結實的一次。從那之後也吃過不少次羊肉，雙榆樹的串烤羊肉，五道口的涮羊肉，墨西哥的烤羊腿，廣東的竹枝羊肉煲。不過怎麼吃也沒那次解恨了。

色講究偷不着。食也一樣，要加上吃不着，加上想象，距離，煮熟了再飛的鴨子，和關起來又蹦走的羊，才是真正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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