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六四,三十多年了,期间有太多的文章,视频,集会,演讲,各种纪念活动。看过听过太多各种不同观点,质疑,评论,批判,争论,大家各执一词,各方都有自己的观点,论据和拥护者,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往复循环的争论轮回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有我赞同的,有我反对的,我也不做任何的评判了。就说一下当时的见闻,没有任何立场!不做任何表态!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当时的背景,,正在读高三,对政治毫不关心,学习差,受不良社会风气影响,崇尚暴力,讲义气。读书少,心气高,认为自己是个人物,能成大事!想法简单,比如,参军,成为将军统帅,横扫一切不顺眼的人和事!要不就是组织一票兄弟,从管理一条街,到控制城市,成为一方霸主!现在回想起来是如此可笑和幼稚,一个连三餐都解决不了的小屁孩,看了几本《七侠五义》,《水浒》之类的书,看几部周润发《英雄本色》的那样的香港录像,就觉得世界就是可以依靠暴力或拳头,还有哥们义气来征服的!
之前打过一些群架,为此经过几次派出所,为此还觉得颇为骄傲,丝毫不理解父母的焦急与失望。最后一次与人在舞厅打架,因为对方的官方背景,我升格进了分局,当母亲费尽周折把我从分局领出来后,对我严加管教,加上我也算是被专政过了一次,心有余悸,算是老实了下来,每天到学校点卯,放学按时回家。就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学潮,刚开始学校里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到底是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的事,同学们政治敏感性不强,就是觉得是个不得了大事,每天新闻和媒体都有报道,老师们倒是一如既往搞模拟考试,不停地刷题,准备高考。过了一个月,好多大学罢课,还有好多单位开始自发或组织游行的时候,像我这种差生,开始坐不住了,心里像长了草一样,总想着去游行队伍里瞧瞧,嚷嚷两嗓子。老师们严阵以待,每天强调不许掺和,好好刷题,准备考试,这是人生大事,老师每天不停地强调!别掺和,别受外界影响,考完再说吧,这是绝大部分高三老师当年的话。后来,首钢工人参与进来,形成声势浩大游行,据说有百万人,有一天放学,我就在家门口的路口(南礼士路地铁站口)叼着一颗烟(我记得,是金健牌的),屁股坐着自行车的后衣架,看着人潮经过,好多人举着各种标语,喊不同的口号,那会儿天气已经开始有点燥热了,我口渴的不行,有气无力 的跟着喊了几嗓子口号,蔫头巴脑的就回家了。回家晚了一刻钟,被母亲好一顿数落,灰溜溜的坐到书桌前开始假装看书。这算是我参与过唯一的一次学运游行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每天雷打不动的全家一起看新闻联播,我看外公这些日子脸色不好,开朗的小舅也总是一言不发,家里气氛总是阴沉沉的,我们这些小辈更是不敢挑起话头。早先时候的我,看新闻联播总觉得每天没啥变化,千篇一律的人在说千篇一律的话,总觉得全是废话!但外公要求每天全家人必看,雷打不动,只能耐着性子陪看。但是那时的新闻联播有些不一样了,播音员的语气,表情神态都比平常严肃和沉重,每天看着学生们请愿,静坐,示威游行,到开始绝食,各个阶层都参与进来了,连我这个半个中学生,半个小痞子都觉得事态很严重了,五月二十日开始实施戒严令后,母亲知道我的德行,更加严厉的叮嘱我,不许自行出去乱逛!直到我点头答应之后,才放心。因为她知道,只要我答应了的事,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这是我当时身上能找出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真正到了六月三日晚上的时候,将近午夜,突然我听远处传来到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就像一口锅里在煮稀饭,气泡崩裂的声音,时缓时急,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近了,妈的,那是枪声!我再傻也能听出来,那是枪声!听的很真切,因为我们家在西便门外大街,离长安街就一站地,大概一千米,就是地铁南礼士路站口。离木樨地两站地,听得外面枪声大作,外公屋里传来小舅愤怒的声音,他们开枪了,他们真的开枪了!外公说到,没有,赶紧回去睡觉!小舅说,这是XXX型号自动步枪,听听,这是点射,听听,这是XX型号突击步枪(冲锋枪)扫射!小舅彼时刚转业,他在部队服役二十多年,这些声音对他应该很熟悉了。外公再次说到,没有开枪,赶紧回去睡觉!小舅无奈,只能回屋去了。我这时赶紧熄了灯,合衣躺下,大脑在飞快地转动,发生了什么?为啥?情况如何了,我能做点什么吗?我要去看看吗?外面的枪声一直不断,我们家里一片寂静,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没有人睡着。都醒着呢!我知道小舅为何愤怒,我知道外公为何安抚小舅,我也知道为何母亲默不出声(父亲那时正好出差去大庆了),可是我不知道世界怎么了?我应该去看看吗?还是明天听新闻?或者以后看报道,乃至看历史书?按理说,我应该去看看,可是我又答应了母亲,不能自己出去乱跑。就在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和剧烈的心理斗争之中,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外面已经寂静一片,已经没有声音了,连平时的鸟叫都没有。我再也躺不住了,不行,我要出去看看,哪怕违背誓言,被母亲责怪,我也要去看看!我起身穿上鞋,偷偷打开窗,从窗户蹑手蹑脚从一楼的窗户翻了出去,要感谢当时还没有防盗门窗,否则,走大门,铁定被母亲抓到!
骑上车,出了大院门,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微冷,大概十四,五度吧,骑行大概5分钟就是地铁南礼士路站,在我印象里,街上没有看到人,站口东南面站着大概四五个解放军,全部荷枪实弹,头戴钢盔,我从人行道右转,上了长安街,距离他们大概30米,看不清模样和表情,只是他们中有人抬头扫了我一眼,我没有啥反应,上了长安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说怎么老远就闻到糊味儿了,放眼望去,几辆军车,基本就剩个架子了,但还有残留的轮胎等物在细雨中冒着黑烟,我一个哆嗦,赶紧往前蹬,到了复兴门桥上,看见一辆坦克在路边停着也冒着烟,沿路大概五百米距离,每百米就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站着,这回距离近了,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一个士兵用凌厉的眼光盯着我,他双手里握着冲锋枪,突然间我寒毛倒立,一股凉气从脑门直灌尾椎。杀气,这绝对是杀气,我感受到了杀气,以前总是从书本里或评书里听到这个词,今天总算是感受到了,我吓得眼睛直眨,不敢呼气,估计当时也是脸色煞白吧!我以正常速度从这个士兵眼前骑过,牙关紧咬,我不敢有任何眼神交流,就空洞地望着前方,骑过之后,才长出一口气,背后犹如芒刺。一直往前,估计我吓坏了,沿路的景象根本没仔细看,印象里有一些自行车和三轮车横七竖八的堆在路边。估计他们看我岁数小吧(当时我16岁),没有放在心上,就这样,我目不斜视的往前骑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过了电报大楼,民族宫,快要到西单民航售票处的时候,我终于坚持不住了,心脏一直保持高速跳动,腿也开始哆嗦了,赶紧掉头往回骑。加上没吃早饭,气温也不高,,我开始浑身哆嗦,在紧张和恐惧的支配下赶紧骑回家了。再路过南礼士路地铁站时,我注意到,站口的大玻璃上有几个枪眼儿,直径大概15公分,枪眼儿周围没有像平时石头砸开玻璃的那种放射型裂纹,较平滑。四个地铁站口,我看见三个都有枪眼儿。只有靠近二炮礼堂那边的站口没看,估计也有吧。这一路上,记忆中没看见几个路人,都离得很远,看不清楚,很模糊。这一来回大概是四十五分钟左右。
偷偷回到家后,大概5点多,蒙上毛巾被,还是有点止不住的发抖,脑海里士兵的凌厉眼神和感觉到的杀气挥之不去。我突然想到,我可能当不了英雄,上不了战场。这和平时打架差太远了,我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而已!当兵上战场?能不尿裤子就不错了!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个人显得如此渺小,我那可笑的幻想 英雄生涯,还没开始,还没形成一个肥皂泡,就已经没了!等大家都起床洗漱之后,坐到餐桌前,我看到母亲等熟悉的面容,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之后学校多了一个回归普通中学生的我,社会上少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一个月后的高考多了一个自食其果的落榜生。
见闻一:
父亲在五月下旬的时候要去大庆出差,携带了一台色谱仪,乘坐单位的一辆212吉普车要去北京站。结果在长椿街,新华社那一带,据后来父亲说是国华商场门口,被一群人给堵住了,说他们的车是军车,说司机和我父亲还有另外的同事是便衣军人,去执行任务的!不让走,要检查。父亲他们出示了火车票,工作证和介绍信也无济于事。被言称是假的!无奈,父亲和同事被检查了一番,结果汽车还是不让走。无奈之下,找了一个板儿爷,骑三轮儿,连人带仪器,拉倒北京站,走的前三门,大概10里地,收了50圆,相当于我父亲的小半个月工资。没有发票,不能报销。留下汽车和司机在风中凌乱,等待单位解救。
见闻二:
保姆陈奶奶,在外公家干了二十多年的保姆(一个寡妇,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上了北方交大, 据说后来工作不错),那段时间,总在外面为买菜奔波,,好多露天市场或集市关闭,运送车辆也受阻,从而买不到菜。尤其是六四后的两个礼拜,天空总盘旋着直升机,人群很少聚集在一起,包括买菜,有时候要到宣武门菜市场,或者前门那一带才能买到一些菜肉。
见闻三:
因为拜师学过武术,所有师兄弟们(各行业都有)还有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们,在那一场运动中都平安无事。家里认识的亲戚朋友,大部分相安无事,只听说有在大学执教的个别父母的朋友有受到牵连,但都没有牢狱之灾。后来大概93年在钢院(现北京科技大学)踢球认识一哥们儿,据说参加过学生活动,六四之后坐了两年牢。他母亲是当时的钢院党委书记,这个是坊间传闻了,无从考证。不过从这哥们儿做派来看,八九不离十。
见闻四:
班里一半同学考上了大学,有清北的,也有其他一些院校的,除了3个上的外地大学,其他全留在帝都上的大学。北大生两个,最倒霉,加上军训一年,大学要上五年,不过多的一年算工龄。其他院校也进行军训,这是八九后的第一年军训,据说被训的很惨!
见闻五:
父母工作单位大院有几个当兵的朋友,当时都在张家口参军,和我相熟的几个在二炮某旅,据说旅长是秦基伟的儿子,当时大校军衔,他们部队要求二级战备,随时待命,但最后没有成行。他们附近驻地有某部空降部队,开拔到北京西山附近,一说是没有进城,原地待命来着。后来我见过他们部队的平暴纪念章和纪念手表。六四后有个当兵的朋友还给我写信,说和张家口当地居民关系突然紧张,要求进城穿便装,这哥们让我给他寄了几件新潮流行的衣物。我依言而行。
见闻六:后几年,我们玩麻将的时候,每次出二万那张牌的时候,都不喊二万或两万,而是说肖斌。懂得都懂!贴主:sw1799于2023_06_10 4:50:06编辑
贴主:sw1799于2023_06_10 5:40:53编辑评分完成:已经给 sw1799 加上 1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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