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2  | 《弇州四部稿》卷六十八 |
3  | 王世貞撰。 |
4  | ○文部 |
5  | △序十三首 |
6  | 新河集序 |
7  | 《新河集成諸頌,大司空朱公功者亡慮數百家,文亡慮數十萬言,雖其言人人殊要之大,公功而危,公之所以功不易,則若一也。世貞受而嘆曰:今之所群然而頌公者,與昔之所齮齕公者,其人非耶,則何啻霄壤焉!蓋嘉靖末河決而東注,自華山入飛雲橋,截沛以入昭陽湖。於是沛水逆歷湖陵以至谷亭四十里,其南溢於徐,為浸俱破漕。天子聞而閔之,咨於衆而得。朱公以大司空、兼御史大夫往治諸河撫漕中丞、監司、守令悉受束,得一切便宜行事。衆或謂濬舊河便,公獨曰:不然。夫黃河之為決也,若大盜然。漢武帝竭天下之力,至人主沈璧馬,從官負薪石而後僅勝之,而為立宣房宮作歌以侈大其事。說者猶以為不若避之,便所以避之。便者,河不與漕爭道也。今河與漕爭道矣,乃至欲隱河之害,引而為漕之利,是延大盜入室也。故勢不得避則逆而捍之,勢得避則順而徙之。夫徙與捍之間,而吾識其說矣。中丞盛應期者,嘗議別創河南陽,折而南,東至於夏村,又東南至於留城,以通漕事。中廢公行,求得故址,喜曰:是迂可避決而近可漕也。廁之役夫可九萬有奇,金錢四十萬有奇。粟稱是。條上之,報可。諸言浚舊河者交難,公曰:河性寧有常?及舊河獨不能及新河耶?今朱公鑿空而勞十萬人之力,損縣官之金錢數十萬緡粟稱是,一旦捐而予潰河,不知何以稱塞也?當是時,天子意不能無動,而獨朱公屹然於橇檋畚牐之間,以與士卒共甘苦,諸傴僂胝胼之衆不以咨而以頌天子亷知其狀,乃稍益信。公逾歲告竣,河亦引分。去歲漕受計如約璽書,婁下賜金,遷官加等,昔之所群然而齮齕公者,轉而為頌矣。自是更三朝,人主愈益,唯朱公重重在宮殿,山陵則公召而北,重復在河則公復借而南公且以司空百揆矣。乃集郡公、卿大夫、士之言而梓之曰:吾非敢以侈大如前人也。夫孔子之聖焉從政而不免毀,公孫氏之賢為鄭焉而不免毀,且吾安知始?吾聞之,漢將軍充國之言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誰當復言之者?夫進而疑功,退而疑名,乃不一避焉而務為實,以示夫後之憂社稷者何?昔臣之忠篤懇厚若此,夫今而後知國家之於決河,在徙與捍之間也,河之為漕害而不為漕利也。任事之貴勇,而任人之貴專也,則在茲集矣。夫是,故世貞亦不以為公嫌而為之序。 |
8  | 張肖甫集序 |
9  | 世宗朝而肖甫為令滑則從,其旁大府守攀龍輩已繇高第八郎,戶部則又從他曹郎中,行臣游而不佞,世貞亦與焉。是時,攀龍輩廹言詩,而肖甫稍稍兼吏道,其令滑、循良為天下最,非久輒散去,蓋二十年而不佞起家副憲飭魏兵,則其後更一人。肖甫代後,稍遷長山西臬,則其後複更一人。肖甫代,迨不佞廬居,而肖甫以御史中丞來撫吾吳矣,一再過從脩布衣飲歡甚,而間出所著詩文若干卷以示曰,子以為奚若不佞受而讀之而後乃悉肖甫也。夫文章之與吏道,其究若霄壤然。然其精內通而無所不容者,物情也,故辭士之為辭。以所見無非辭者,必欲求高吾思遠出於物情之表而後快法吏之為法。以所見無非法者顛倒束縛於三尺之末,而不能求精於物情之變而後安,彼無論其不相通而已。其所以為辭者,偏而所為法者拘也。故舉尹翁歸、朱博輩而授之管,知其無當於語千里之竹,百吏之牒以授嵇、阮、李、孟諸公,恐亦未暇辨也。度肖甫宦跡滿天下,所至赫赫聲流吏民間,然其大指不為法,困以物情有當足矣。其游跡滿天下,山川土風,眺覽酬應,日接於吾前而日應之,語法而文,聲法而詩,舂容而大,寂寥而小,雖所探適結構者不一,然大要不欲出物情之表而後快也。境有所未至,則務伸吾意以合境,調有所未安,則寧屈吾才以就調。是故肖甫之才恒有餘,而意無所不盡為其劑量。吾黨之間能去太甚,而獨稱通明士者,固不特文章已也。肖甫家銅梁為蜀人蜀,挾岷峨之秀匯為大江,以故多文章知名,若司馬長卿、揚雄、王褒其人,然於政術寥寥焉,彼豈亦求高其思於物情之表者耶?今搢紳大夫稱公卿之業,則無如西京,而其於文章亦不能無推。西京肖甫,甫盛未艾,所以益究二端之際,以不朽後世者,不佞固為日待也,因稍為論敘之云爾。 |
10  | 凌玄旻《赫蹏書序》 |
11  | 王子曰:蓋餘嘗為吳興凌大夫敘書牘,云居數歲而複為大夫。孫玄旻序所謂赫蹏書者,何以稱赫蹏也。按《班史趙后傳篋有裹藥二枚赫蹏。應劭釋曰:薄,小紙也。玄旻之為書,大者數百千言矣。稱赫蹏,示抑也,夫何以再為凌氏敘書牘也?凌之先至玄旻業文章無慮數輩,而獨玄旻與大夫最著度。玄旻與大夫他文無慮十餘種,而獨書牘最著。夫書牘何以最他文也?人固有隔千里,異胡越大之不能抒丹素細之不能訊暄涼矣。得尺一之札而若覯,是以筆為面也。有卒然訥於口,不能以辭通矣。歸而假尺一之札,上之而若契,是以筆為口也。故夫他文之為用方,而書牘之用圓也。意不盡則文盡則止,繁簡因濃淡而摹,而不務強其所未至。故夫它文之為體方,而書牘之體圓也。書牘之所稱,最他文有以也。蓋玄旻之於他文工矣,意獨愛其所撰書牘,既抑而名之赫蹏,而顧以序請曰,不幸有霜露之恙,即一旦不諱,誰為定予言者。夫玄旻之年甫二十四,捨而就醫,藥何恙不已,而戚戚焉,身後之是虞以予之倍年而長玄旻者,何覬哉。雖然,子產蕞爾,鄭耳一辭命之善而晉楚視為賓國而不敢易,至於今誦之不衰。玄是多賢豪長者,游有所折行,而事之者,寧非書牘力也。玄旻即不盡假,是以為天下後世知。然所以知玄旻者,要在是乎哉。 |
12  | 《檢齋遺稿》序 |
13  | 嗟乎!天固有定有不定哉?君子幸而值其定,不幸而值其不定,然所謂定者何?寡而不定者何衆也!當成化末,李孜省竊天憲,而萬眉州陰附之,天下之士氣日削,其八九於二姦之門,而值天子即大位,方欲有所更署台諫,噤莫敢先發。而麻城李君以一進士獨奮然上書,大略謂人主之法不可褻而權不可下移。宜裁抑中貴人,廣言路,正綱紀,一風俗。且薦故尚書河州王公竑、三原王公恕,可大用南京刑部郎林公俊思寧、司理王公純,直言當褒顯。時中貴人恚,段詔召公入左順門,詰責甚峻,公不為動,所以條對甚辨,猶坐謫丞咸寧而亡。何三原公拜太宰,賢公擢為兵部職方主事。公主事僅十餘日,而以吉舍人文疏忤旨,逮株累,謫興隆衛經歷。興隆,故鬼方地也,公不鄙,夷其吏人而為之爬搔其垢數,據理上事,臺省咸報可。當是時,天下向慕公之風採,若景星、慶雲以為旦夕且柄任,而公竟用入賀,至商河溺死矣。其同公志而最賢者鄒先生、智由,庶吉士謫至石城以寒死。丁先生璣由中書舍人謫,稍遷至蜀臬,亦以溺死。夫中貴人大臣,能竊天憲以謫斥公輩,而所謂寒死溺死者,則非其所能辦也。曾未幾而天子大覸習政治,耆喆登用相與脩虞、夏明良之業,即欲有所建白者不能出其智,以高於一時已成之政,毛舉細過即有之,而亦不能大有所指摘。欲有忤而名高也者。驪龍之頷已去,其脩鱗無所繇而就其名。當是時,賢者之天定,不十餘載而又變矣。是故屬天之未定也,不特小人之所巧排,而峻詆往往與天合,而天亦巧為之用。若所以死公及鄒、丁、二先生者,然藉令公不死,亦不過弘、正間一名大臣而已。距於今,使人竦然聞公名而髪立讀公文,與遺事惋然而心,痛奕奕韡。韡精神流行於三楚而有不死者,天亦未可不謂定也。公為詩文,咸明婉有致,其於奏疏公檄,剴切中事,機雖再遘,貶隣鬼魅,雜侏觖無,幾微不平之氣,亦不以遷客自高,曠佚於職,乃其直節,素志隱隱,溢毫素間,亦自不容掩也。公歿且九十載,而世貞宦游楚公之孫,某出其集而屬為之序,因得以卒業焉。獨世稱公成進士時,萬眉州使其孫文璧邀致其家,題畫鳩公為詩,譏切甚著,眉州銜之切骨。今其語不存,豈遺之耶?抑有所諱耶?世貞不敏,為敘所以,而因歎夫天之定不定,不足以憂賢者,而憂世道也。 |
14  | 古四大家摘言序。 |
15  | 周衰,天子之統,散而列國,經統散而諸子家言,各持其強以相角,其民人日谻於干戚而為士者日析於觚舌。然大要以顜析利害,競長短於蠻觸而已。獨莊周列禦寇者,出而跳於一切之外,莊生之為辭。洸洋猋忽,權譎萬變,列氏時出入而稍加裁。至漢而淮南子出其言,不盡繇一人。其所著載,兼括道術事情,最號總雜,而文最雄。乃左氏則採緝魯史,而自屬以已法,以為春秋翼》蓋天下之稱事,辭者宗焉。漢又衰浸,淫而為六代。彼六代者,見以為舍璞而露琢,不知其氣益漓而益就衰昌。黎河東氏之所謂振起六代之衰,欲以追四子而猶未逮也。宋則廬陵、臨川、南豐、眉山者,稍又變之,彼見以為舍筏而竟津,不知其造益易而益就下。明興、弘正間,學士先生稍又變之,非先秦、西京弗述彼見,以為溯流而獲源,不知其猶墮於蹊也。夫所謂古者,不能據上游以厭群志,而一時輕敏之士樂於宋之易構而名易獵,群然而趣之。其在嘉靖間而晉陵為尤甚。閩人施君某來蒞郡,即出其手。所纂莊、列、左氏》、《淮南四家語》之尤精者,以屬諸生華露而梓之曰:吾敢謂足以蔽先秦、西京乎哉?謂足以例也。敢以是而廢宋乎哉?欲習宋者,知宋所繇來也。夫習宋者以易而獵易,思易而不得於旨,極必厭名,易而無當,於實極必敗,未有不自悔者也。夫宋所繇來者非它也,是四子之遺法也。則又曰:夫習耳者,其以左之誣,莊列之誕,淮南之駁譏余哉!余非齪齪為理,道設也,其以餘之刪,而謂餘割裂哉?餘不欲以其瑕受摘也。華生既梓,而將施君之命而問敘於予。夫施君惠政著,晉陵不易屈指數,竊以為無大是舉能使習宋者進而求之,古晉陵學士大夫將尸而祝之矣。 |
16  | 郭光祿《南征實録》序 |
17  | 夫嘉靖之季,則餘所難言哉?天子北急敵,士大夫飾而談敵,南急倭,士大夫飾而談倭,唯上亦以其飾之也。稍急則士驟而重,稍已則士忽而輕而又。會稱將相者不比而■〈目,匿〉則角而嫉■,〈目匿〉則乘難而借行,其愛嫉則乘難而借行,其惡愛惡勝而天下之才,望旦鑄而夕鑠而不自覺。蓋是時,吾友有郭君靜甫云:君為御史,而大司徒欲益三吳賦,君爭之彊,辨之疾,以是忤旨出令閩中。未幾,召入郎都官部,超拜駕部郎中,方議大舉逐倭,而司空趙某者,故相嚴客,自詭得上意,奮身請受,署為元帥,馭其師,報可相嚴,廹欲就趙功而虞其弗支也,以君數言兵事器之,俾參佐其畫,君日夜馳至軍鼓舞吏士前破倭,焚殺大酋海等,鹵獲以萬計。捷上。君僅用文吏格,遷佐光祿,而軍中選愞陰請媾者挾倖覬,有所乾沒者,俱以不便君故交互為相,嚴誣君陰私以見左,而君事去矣。相嚴既用,言者謫君,復用考功法,覈罷未已,而屬給事、御史刺摭君罪亡所得,然亦竟奪其職。歸君歸,絕口不復。及南征事,益蒔花木,引泉構石,斥買書籍以自娛,蓋又十六年而餘北上君手一編見屬曰:子為我序之,吾以紀南征始末耳,固嚮者所絕口不談也。問胡以今及也,則自循其發曰:種種矣,而豈以吾厭世棄耶?光祿一尚食臣,御史小默能得之,吾豈忍以七尺博五品浙之役,聊以伸臣分耳。今吾猥被上恩,復故秩以寄息,漁樵之上,於願逾矣,吾安用喋喋為第用兵,國家大計,陰媾者幾,縱虎於藩落之內而授之噬乾沒者,藉口貴近,而齮任事之臣,豪傑不遂解體耶?且也天下知相嚴之器我,而不究其後,謂我為相嚴者相嚴知,司空趙之外許我而不睹其衷,謂我為司空,趙者司空趙外許我戰而中實餒,以我為形之者而交惡我,抑何其自相盩戾也?吾所以有茲録者,欲為異日東南大計地耳,蓋餘悚然而作曰:夫嘉靖之季,則餘所難言哉!雖然,君故言之晳矣,請授簡。 |
18  | 檇李往哲列傳序 |
19  | 今天下稱文獻獨甲吾吳郡,而錢唐居其乙。顧嘉興當二方之中,地獨坦衍,饒水、稻禾、蠶桑、組繡、工作之技,衣食海內弗盡,而人物則自明興以及今。嘉、萬之際,益彬彬矣。乃至紀郡乘者多闕略弗備,而會其郡人戚元佐氏以文學著,蘭臺建禮之籍者數年,而以尚璽大夫請急歸,居閒無事,乃益摉考故家琬琰之籍,暨耳目所見聞,人別敘次凡若干卷,目之曰檇李。往哲列傳春秋,書於越敗,吳於檇李,即此地也。不及明以前者為遠,故遠易誣也。戚君意以其郡先達若程中丞之死義,項襄毅潘司寇之勛勩,鄭莊簡之政術,呂文懿屠宮諭之文學,則學士大夫類能言之,然往往襲聲而不得其要領。鼎顯崇鉅之臣,或相率阿私所好,而其他飭亷敦循為吏師帥直諫,明職歸而食貧老死田畝者亡。論其事何若。語之人姓名,人弗問矣,戚君所以懼而有此書也。昔者王仲宣為英雄記,意欲以其時重於古,襄陽之傳耆舊,汝南之傳先賢,則欲以其地重於天下。戚君生、檇李能,使檇李之人重稱明學士大夫,能使明之。檇李尤重,不亦雄志跨昔哉?戚君不獨核於事,又能嫻脩於文辭,爾雅鉅麗。夫以太史公得短長,而其敘戰國之策,臣俠烈,炳乎躍如者,不若春秋諸世家之寥寥也。班孟堅之紀西京,則子駿為多。龍門、蘭臺之客,異時有紹明其業者,於檇、李亡勞筆削矣夫。 |
20  | 潘潤夫家存稿序》 |
21  | 蓋濟南有李於鱗云,而于鱗所亟稱者,非王生六七輩,則其鄉人許殿卿、潘潤夫襲克懋也。殿卿故善王生,而會于鱗沒。王生自嶺右召過廣陵,一日而識克懋。若潤夫既以內悲夫逝者,而又各自幸于鱗之所亟稱者,身相及也。居久之,潤夫以其詩若干卷屬王生。敘曰:「敢徼靈於先友,以不朽于下,執事於乎不佞。何言哉!吾吳中盛文獻、彬彬闤闠《詩》、《書》矣。然好推尊其時顯重者耳,傳而共為其名,以故一徐、庾出而語語月露,一元白貴,而人人長慶,沿好成格,沿格成俗,而不可挽也。乃潤夫稱為于鱗日相倡和,然往往隨發而自盡其才,隨遇而競標其致,各騁於康、莊之途而無犯轍。以故讀潤夫詩者知為潤,夫詩已為潤夫行詩者行潤夫詩已自是,而濟南之詩無阿格也,不亦善哉!潤夫起家邑官數,敭歷卿牧京兆,以至貳轉運夫夫,隆萬間循吏也,豈其以是雕蟲沾沾且也。目之曰家存稿而以屬王生敘,亦豈刺促為名計,識其善于鱗,而不必傅于鱗以傳者以見志耳。殿卿克懋各有集,大旨亦類是。 |
22  | 黃淳父集序 |
23  | 甲戌春二月,餘入領太僕,過淳父。是時淳父病矣,而強起納拜曰:夫餘殆已矣,敢以不朽累子!尋嗚咽不能竟蓋。又三月而淳父歿,其息某以其所著集請曰:先子志也。淳父自少為諸生,即以古文辭著聲,而其於諸生業亦不廢試,凡數上,輒報罷,最後有所不得意,遂謝諸生歸。淳父既不襲儒衣冠,又不具隱居,衣冠即楚服,而見達官長者自如也。所為頌雅騷選賦誄之屬,始務以精麗宏博自喜,中年游白下,稍變而趣澹辭雅調,然其意不能無為工晩節,益自喜為工語,自淳父之工語出,而諸郡中名能詩者,爭傳寫之紙,為貴嘉隆之際,即東南諸詩人不能先淳父而指屈也,淳父固絕口不及一第,顧其中不能無恨之意,托衝舉黃白之術,以少伸其志而行之,輒不讐,竟怏怏而死。居恒計,衣食不能卒歲,而後先所蓄置古敦羿法書名畫,即號好事家,不能過也。淳父負耿介有至性,其他行甚多,餘不敘敘,其詩曰:士業以操觚,無如吾吳者,而其習沿,江左靡靡,或以為土風清淑而柔嘉,辭亦因之北地武功諸君起中原,自厲其格以求合古,而不能盡釋其豪踈之氣。吾吳有徐廸功者,一遇之而交與之劑,亦既彬彬矣,而不幸以蚤歿,乃淳父能劑矣。夫辭不必盡廢舊,而能致新格,不必步趨古而能無下,因遇見象,因意見法,巧不累體,豪不病韻,乃可言劑也。今吳下之士,與中原交相詆,吳習務輕俊,然不能不推淳父之精深,中原好為豪,亦不能以其麄而病淳父之細者,淳父真能劑矣。淳父之皇考,曰五嶽公博雅知名士,其所著書,亦余序之。五岳公務博綜,而淳父善專詣,乃餘於淳父言,尤無間雲。 |
24  | 類雋序 |
25  | 自漢時學士大夫以經術行,能相高不齗齗為瑣屑之學,即嗇夫以利口斥焉。然貳負見表於中山,三觴流跡於洛水,則不克以臆對,而述家所由興矣。齊、梁之君臣,既務為組織雕繢,不能運獨至之意,而一時風靡者,大致有二:應制則巧遲敗於拙速,徵事則伸多勝於屈寡。至博學宏詞之科設於唐,而其用益廹矣,故白氏賤之,而其書曰白僕僕者,役使之也。一曰白襆,若取以襆衣也,然學士大夫往往起田舍,遠於金匱石室之藏,壯者役於生,而晩者窘於餘,其力不能得之,即得之矣。而東西南北唯朝夕之是逐,夫惠子之五車紛如而安能以充後乘也。故夫善類書者,猶之乎善貨殖者也,當其寡以多之用也。吾友,鄭山人,年三十餘即厭經生業棄之,而杜門為古文辭。吳中號闤闠,詩書山,人多所假貸,分晷而受之,輒成誦中年,而其所為古文辭稱於中原。趙康王聞而聘山人,立談而賢之曰:生非所謂行秘書也耶?趣授傳舍美酒,梁肉大餐已。又曰:生為我成一書。其槩若徐堅之《初學記、歐陽詢之《萟文類聚》,已給筆札,頗出其所藏書,每奏一篇,輒稱善。而會山人以二府辟北游京師,見少師華亭徐公而語之,故徐公複大賢之曰:此吾竊有志焉而未之逮也。因謂山人採而唐以前毋略略,惜其遺也。宋而後毋廣廣,惡其雜也寧稗而奇,毋史而庸,寧巷而雅,毋儒而俚山人。拜受教又二十年而書成,名之曰類雋。以所類靡匪雋者,則康王久捐國矣。徐公亦謝首,揆歸其鄉,而山人老開九袠,然尚能不廢其業。一旦以屬余曰:吾業謀於趙嗣王,共剞劂矣。吾子好為一家言,以吾之不得當也。雖然,其謂我何?餘謝不敏,則曰:子書成而懈。夫豪傑之士以無事殫力於學則不可。然使途之人,亦或盡染指焉以立取而立,應而無腐,相如之毫也,則亦唯子之功,謂康王誠賢王矣。劉孝標作《類苑》,而梁武以人主之重,不能見推詡,顧集諸學士為華林要畧以高之。康王不愛趙貲,與書,以共山人筆札。而成山人名康王,誠賢王也。山人名若庸,恒自號虛舟以見寓云。 |
26  | 戴金吾《御戎策序》 |
27  | 餘守尚書刑部郎,而戴君伯常時以推擇為金吾緹騎長間,過從談藝甚,適已稍稍聞其直金吾獄,而故相夏忤旨,繫當死,相嚴恨之,甚以屬君,俾甘心焉。君謝勿應,而大司馬聶貞襄公以平陽守事逮君師,事之與?談王氏良知之學,其帥陸撼之君亦弗為動。餘雅以賢戴君,而會餘出憲。青、齊罷歸里,再起藩臬,始入領太僕。別君者二十年,而君亦用勳。婁遷大校,遂擢禆其帥而且罷矣。君業已六十餘,然鬒髪澤,面與促膝環堵談說天下事,亹亹不倦。已出一編書示餘曰:此所以志也。蓋君始為緹騎時,中國即中敵,凡再大入,殺掠三輔吏民數十百萬以去,而我曾不能獲偏師別酋之捷,戰則餒而不能合,守則分而無所不寡。君條為十事擬上之。其大指欲捐國家數年儲,練精騎十萬,內地為數十伏,俟敵闌入,誘而深之入伏,因大創刈其衆而窮搗其王庭,使魄奪不再犯。又敵所恃以強者,我降卒半之。其人豈無父母廬產之念為重購懸募,將其才者而農其孱者。十年之後,且欲盡化為良民,以合於剖藩籬成大家之義。無論諸儒生見而疑,即老將亦掩耳避去以為言,大非任而顧其中,所以轉弱而為勁,易勞以為佚衡。主客變離,合密節詳目之妙用。獨君自言之而自信之,以為必效也。而聶公與相國,徐公、趙公亦後先能為知君,以故君得稍遷,而大帥陸陰恫喝,君毋遽上書,君亦念諸公非能盡我,即上書且以為希進,而意津津殊不能已,乃遍考三代而至於明,凡所以備邊故事,得失長短。每邊吏文武奏計上公車,輒訪問,叩赤白囊,竟而後已,而卒斷之如疏,指所云而加悉,凡四十卷。餘謂君書成而官以罷,一旦縣官緩急,借君以閫之外寄,君尚能作伏波將軍據鞍矍鑠狀耶?君謝有之,然閫外不過一帥,寄即斤斤,責工吏民板築障堠間,及從輕騎逐數級半資之賞,我故有所不能也。且以一閫帥縻我大司馬,則不若採吾書而委之大司馬,庶幾膺懲薄伐之用哉?而今單于方修呼韓邪故事,向化而稱外臣,亦何所藉?吾書為第聞之,岐伯、秦越人,天下之言藥術者,神焉。而其所遺書,簡奧而多秘,非沈思者不足以得之,令與李杲、朱震二三子角術程驗不可同日語。然為術者之習,其書固易之而當於疾也。今弁鶡業武事者,人口韜畧,手孫吳而不能一究之用,藉令異日有以邊事棘而不弁髦,吾言庶幾其尚足驗哉!余固惜戴君之不遇,而嘉其意之近厚而有餘。忠因為敘次其語。 |
28  | 王少泉集序 |
29  | 楚於《春秋》為大國,而其辭見絕於孔子之採。至十二國之風廢,而屈氏始以騷振之,其徒宋玉、唐勒、景差輩,相與推明其盛。蓋逾千年而有孟浩然,及杜必簡、子美之為之祖。若孫者,復以詩顯,又幾千年而為明德、靖之際,王稚、欽氏出,而張、廖諸公繼之。自張公以氣雄而廖公以辭逞。稚、欽最號為高華,然不能毋見才役,而少泉王公稍後出,獨能折其衷。公於意非不能,深不欲使其淫於思之外,於象非不能極,不欲使其游於見之表才不可盡,則引矩以囿之。辭不勝,靡則為質以禦之。蓋公之詩若文出而好馳騖者,俱恍然而自失也。余初為郎,燕中與公從子故御史宗茂同年,雅相好試,餘以公集讀之,以為今即今人,未有儗以為古,即古所不之見問,而後知為公公。於詩若文不作貞元而後語,然能脫摹擬洗蹊逕以超然於法之外,不得以一家目之也。公與稚欽皆繇高第讀中秘書,非久皆去為他官,故無所染於習自致其境於古。而公尤工行誼,長節槩居官,所蒞有聲跡。然僅再命至僉臬而用公事,罷餘之見公集。後二十年而宦游楚,謁公里中公頎而長白晳飄鬚,非複人間人也。出其集加於昔者半而示餘曰:身隱矣,而焉用文之?雖然,不可以當吾世而失子也,其姑以識吾之所至而已。夫不佞烏足以得公所至,第覽之,淵然色而誦之,鏗然聲婉而章,宏而典,奇而弗棘,庶幾風人古典之遺乎!夫張、廖姑所弗論,公蚤達類,玉勒必簡。然不為麗詞淫聲以祈主悅,淪落不偶,似正則子美。然無怨咨感慨不平之氣,以見時左,而天子亦竟,遂能知公使千載之後,不為公廢卷而歎息也。公楚之,京山人名,格字某少泉,其別號最後。天子詔用公,以年至不之強,進太僕少卿,故予云然。 |
30  | 《青蘿館詩集序 |
31  | 于鱗蓋嘗銓子與詩,得十五之一而行之,且許為之敘,而亡何于鱗沒矣。伯玉敘而其略曰:人言李何故相驩,卒以名高為敵國,乃子與嚴事于鱗,元美直將尸而祝之。二子周視中原,亦首推轂子與夫元美者不佞貞也。而又七載子與所為詩日益富,將有所續而合,而其自銓視于鱗,則益苦顧意怦然,必欲推「不佞為之序。夫不佞言而無所當於作者,固無論,即不佞言而少有當於作者,以蘄信於天下後世,而天下後世固已旨伯玉之敘而窺其後,是必曰伯玉夫乃為訑而坐受成也。抑蘇代有言周地賤媒為其兩譽也,若子與之與于鱗,元美也,是不為名高敵者,乃相媾而為名高者也。夫以伯玉敘而疑,餘以餘序而疑子與之詩,又何取裁焉?乃子與意不已,曰非以子媾名也,以子之一言而為藝苑,衷庶幾餘,自信云爾。記不佞初識子,與時子與業已壯,有游大人名,而一旦見于鱗而悅之,盡棄其學而學焉,即有構而亡。近於建安三謝,開元大曆弗出也。出而亡,當於于鱗之首,肯弗存也。凡與子與故倡和者或挽之,或攝之,或訾笑之,而子與囂囂然而弗顧者三十年一日矣,則子與之自信孰甚焉。度子與生平詩,今銓者僅十五之一,而其所謂十五之一,則皆其見于鱗以後者也。其見于鱗前而膾炙學士大夫口者,余猶能憶之,子與削而亡所恡也,夫子與亦詎必餘一言而稱自信哉?伯玉又亟謂孝廟時有李何而副以徐昌糓,謂子與繼之。若二徐云惟獻吉之序。昌糓曰:大而未化,而操觚之士詎今為昌糓扼腕者,胡以未化耶?愚則謂昌糓之所不足者大也,非化也,昌糓其夷,惠乎,偏至而之化者也。若子與之於古,近體庀材宏矣,養氣完矣,意象合矣,聲實衡矣,庶所謂充實有光輝者哉。語有之: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子與甫六十,自是而往,皆化日之日也,將化境之境也。夫不佞,請執簡以俟。 |
32  | 《弇州四部稿》卷六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