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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四十九》[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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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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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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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貞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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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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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苑巵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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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嘗謂宋濂:「浙東人才,惟卿與王禕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禕學問之博」。禕不如卿。又嘗與劉誠意論文誠意,謂宋濂第一,其次臣不敢多讓。又其次張孟兼。孟兼性剛愎,好出人。上為按察副使,上冢歸邑,令謁之,不為禮,帝聞之,弗善也。又與布政使吳印爭,帝大怒,摘捶之幾絕,乃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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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時,詩名家者無過劉誠意。伯溫高太史季迪、袁侍御可師劉。雖以籌策佐命,然為讒邪所間,主恩幾不終。又中胡惟庸之毒以死。高太史辭遷命歸,教授諸生以草。魏守觀上梁文腰斬袁可師為御史,以解懿文太子忤旨,偽為風癲,備極艱苦,數年而後得老死。文名家者,無過宋學士景濂、王待制子充,景濂致仕後,以孫慎詿誤一子,一孫大辟,流竄蜀道而死。子充出使雲南,為元孽所殺,歸骨無地。嗚呼!士生于斯,亦不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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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誠意、伯溫,與夏煜、孫炎輩皆以豪詩酒得名。一日游西湖,望建業,五色雲起,諸君謂為慶雲,擬賦詩,劉獨引,大白慷慨曰:「此王氣也,後十年,有英主出,吾當輔之」。衆皆掩耳。尋高皇帝下金陵,劉建帷幄之勛,為上佐,開茅土,其言若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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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崐山、頋瑛、無錫、倪元鎮,俱以畸卓之資,更挾才藻,風流豪賞,為東南之冠。而楊廉夫實主斯盟,倪繪事尤稱絕倫。高皇帝徵廉夫脩《元史》,欲官之廉夫作老客婦謡,示不屈,乃放之歸。時危素,太樸為弘文館學士,方貴重一上,一日聞履聲,問為誰?太樸率然曰:「老臣危素」。上不懌曰:「吾以為文天祥耶?」謫佃臨濠死人,以定楊危之優劣。倪頋各散家貲頋,仍畫其像題曰:「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靑,山骨可埋。若說少年豪俠處,五陵鞍馬洛陽街」。至今人傳之。夫以頋倪之富,與廉夫之豪,縱而若此,其於陶靖節,可謂異軌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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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勝國時,法網寛人,不必仕宦。浙中每歲有詩社,聘一二名,宿如廉夫輩主之,刻其尤者為式饒。介之仕,偽吳求諸彥作《醉樵歌》,以張仲簡第一,季迪次之。贈仲簡黃金十兩,季迪白金三斤。後承平久,張洪修撰,每為人作一文,僅得五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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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大紳十八,舉鄉試第一,以進士為中書庶吉士。上試詩稱旨,賜鞍馬、筆札。而縉率易無所讓,嘗入兵部,索皂人不得,即之尚書所嫚罵。尚書以聞,上弗責也,曰:「縉逸當爾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內閣,詞筆敏捷,為一時冠。而意氣闊疏,又性剛多忤,上聞之,亦弗善也。出參議廣西日,與王檢討偁,探奇山水自適,上書請鑿章江水便來往。上大怒,徵下獄三載,命獄吏沃以燒酒,埋雪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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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學士子啟,上嘗召試《天馬歌》,援筆立就佳之,賜寶帶。又因醉遺火,延燒民居上,弗罪也。後病卒,且氣絕,呼酒飲至醉。題曰:「宮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為多,人以為少易簀,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靑山,樂哉斯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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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中,稱詩豪者十才子,而劉溥、湯胤績為之首。《劉太醫《吏目》,湯參將也。湯尤縱誕,每稱杜陵無好句,然與劉論詩伏不出一語。劉欽謨載其事及溥《白鵲詩》甚詳。成化中,郎署有詩名者,無過於劉昌、欽謨、夏寅正。夫欽謨無題與正夫《虔州懷古詩》,《懷麓堂詩話》亦載之,然俱平平耳。他作愈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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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民懌,家貧亡,所蓄書從肆中鬻,得讀過,輒焚棄之,敢為大言不自量。時銓次古人,以孟軻自況,原遷而下,弗論也,而更非薄。韓愈氏曰:「此小兒號嗄何」傳?問翰林:」「文今為誰?」曰:「虛無人舉」,天下亦惟悅。其次祝允明又次羅,圮悅髻,椎而補博士弟子。部使者按水利下邑,悅前謁之書,刺江南才人桑悅。博士弟子業不當刺,又厚自譽。使者大駭,已問知悅。素乃延之校書,而預刊落以試悅。校至不屬,即索筆請書亡誤。使者大悅服,折節交悅矣。十九,舉鄉試,再試禮部,奇其文。至閱《道統論》,則曰:「夫子傳之我」。縮舌曰:「得非江南桑生耶?」大狂士,斥不取。時丘浚為尚書,慕悅名,召令具,賓主已出。已,文令觀紿曰:「某先輩撰」。悅心知之,曰:「公謂悅為逐穢也耶?柰何得若文而令悅觀?」浚曰:「生試更為之」。歸撰以奏,浚稱善已,令進他,文浚未嘗不稱善也。悅名在乙榜,請謝不為官,俟後試而時,竟以悅狂抑弗許。調邑博士。悅為博士,踰歲而按察。視學者別丘浚,浚曰:「吾故人桑悅,幸無以屬吏視也」。按察既行,部抵邑不見悅,顧問長吏:「悅今安在,豈有恙乎?」長吏素恨悅,皆曰:「無恙自負不肯迎耳」。乃使吏往召之。悅曰:「連宵旦雨,淫傳舍圮,守妻子亡暇何候?若按察,久不待更」。兩吏促之,悅益怒曰:「若真無耳者,即按察力能屈博士可屈桑先生乎?為若期三日先生來,不三日不來矣」。按察欲遂收悅,緣浚不果。三日,悅詣按察,長揖立不跪。按察厲聲曰:「博士分不當得跪耶?」悅前曰:「漢汲長孺長揖大將軍,明公貴,豈踰大將軍,而長孺固亡賢於悅,奈何以面皮相恐,寥廓天下士哉?悅今去,天下自謂明公不容悅,曷解耳」。因脫帽徑出按察度。亡已,乃下留之。他日當選兩博士自隨,悅在選。故事,博士侍左右,立竟日。悅請曰:「犬馬齒長,不能以筋力為禮,亦不能久任立,願假借,且使得坐」。即移所便坐。御史聞悅名數,召問,謂曰:「匡說《詩》解人頤,子有是乎?」曰:「悅。所談玄妙,何匡鼎敢望?即鼎在」。亦解。頤公幸,賜清燕畢,頃刻之。長御史壯之,令坐講。少休,悅除襪跣而爬足垢,御史不能禁令出。尋復薦之,遷長沙倅。再調柳州。悅實惡州荒落,不欲往。人問之,輒曰:「宗元小生,擅此州名久,吾一旦往掩,奪其上不安耳」。為柳州,歲餘,父喪歸。服除,遂不起,居家益任。誕褐衣楚製,往來郡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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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君謙為儀部主事,與郎中不相得,因謝病歸。久之,病,良已起,複除原官。循吉多病而好讀書,最不喜人間酬應。嘗開卷至,得意因起,踔掉不休,人遂相目呼顛主事云「復官」。彌月再乞病告。吏部以格不可,曰:「郎病已復病耶?安得告而可為者,致仕耳」。循吉恚曰:「吾難致仕,何即自劾罷?」時僅三十餘。既以歸,益亡。復問外事,而蹤跡益詭恠寡合。出敝冠服,羸輿馬,故以起人易而更侮之。又好緣文章,語中傷人。正德末,循吉老且貧,嘗識伶臧賢,為上所幸愛。上一日問誰為善詞者,與偕來?賢頓首曰:「故主事楊循吉,吳人也,善詞,上輒為詔起。循吉郡邑守令心知故強,前為循吉治裝,見循吉冠武人冠韎韐,戎錦,已恠之。又乘勢語多侵守,令已見上畢。上每有所幸燕,令循吉應制為新聲,咸稱旨受賞。然賞無異伶,伍又不授循吉官,與秩間謂曰:「若嫻樂,能為伶長乎?」循吉愧悔汗。洽背謀於賢,乃以他語懇上放歸歸,益不自懌。諸後進少年非薄之亡禮問者,而其文亦漸落不復進,卒窮老以死。所著《奚囊雜纂》未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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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希哲生而右手指枝,因自號枝指生。為人好酒色,六博,不脩行檢。嘗傅粉黛,從優伶酒間度新聲俠,少年好慕之,多齎金游,允明甚洽。舉鄉薦,從春官試下第。是時海內漸熟,允明名索其文,及書者接踵,或輦金幣至門,允明輒以疾辭不見。然允明多醉伎,館中掩之,雖纍紙可得,而家故給以不問。僮奴作業,又捐業蓄古法書,名籍售者,或故昂直欺之弗算。至或留客計無所出,酒窘甚,以所蓄易置,得初直什一二耳。當其窘時,黠者持少錢米乞文及手書,輒與已小饒,更自貴也。嘗遺黑貂裘甚美,欲市之,或曰:「靑女至矣,何故市之?」允明曰:「昨蒼頭言,始識不市,而忘敝之篋,何益?」後拜廣中邑令,歸所請受槖中裝可千金,歸日張酒,呼故狎游宴,歌呼為壽,不兩年都盡矣。允明好負逋責,出則群萃而訶誶者至,接踵竟弗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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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與里中生張夢晉善,張才大不及唐,而放誕過之。恆曰:「日休,小豎子耳,尚能稱醉士,我獨不耶?」一日遊虎丘,會數賈飲山上亭,且詠靈曰:「此養物技,不過弄杯酒間具,何當論詩,我且戲之」。乃更衣為丏者。上丐賈食已前,請曰:「謬勞諸君,食無以報,雖不能句,而以狗尾續,柰何?」賈大笑,漫舉詠中事,試之如響,賈不測。始令賡、張復丐酒,連舉大白十數揮,毫頃而成,百首不謝,竟去易維蘿陰下賈,陰使人伺之,無見也。大駭,以為神仙云。張度、賈遠則上亭朱衣金,目作胡人舞,形狀殊絕。伯虎舉鄉試第一,坐事免。家以好酒益落,有妬婦斥去之,以故愈自棄不得。嘗作答文,徵明書及桃花庵歌》,見者靡不酸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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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仲太史有戒》:不為人作詩文書畫者三:一諸王國,一中貴人,一外國生,平不近女色,不干謁公府,不通宰執書,誠吾吳傑出者也。吾少年時,不經事意輕。其詩文雖與酬酢,而甚鹵莽,年來從其次孫,請為作傳,亦足稱懺悔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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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公少為詩有聲,既得大位,愈自喜攜拔,少年輕俊者,一時爭慕歸之,雖模楷不足,而鼓舞攸賴,長沙之於何、李也,其陳涉之啓漢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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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吉才氣高雄,風骨遒利,天授既奇,師法複古,手闢草昧,為一代詞人之冠。要其所詣,亦可略陳騷賦。上擬屈、宋,下及六朝,根委有餘,精思未極擬樂府。自魏而後,有逼真者。然不如自運滔滔莽莽,選體建安,以至李、杜,無所不有。第於謝監未是初日芙蓉,僅作顏光祿耳。七言歌行縱橫,如意,開闔有法,最為合作。五言律及五七言絕時詣妙境。七言雄渾豪麗,深於少陵,抵掌捧心,不能厭服。衆志文酷,放左氏司馬,敘事則奇,持論則短。間出應酬,頗傷率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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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默才秀於李氏,而不能如其大,又義取師心,功期舍筏,以故有弱調而無累句,詩體翩翩,俱在鴈行。顧華玉稱其咳唾珠璣,人倫之雋。騷賦啓發,擬六朝者頗佳。他文促薄,似未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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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穀少即摛詞,文匠齊、梁,詩沿晚季。迨舉進士見獻,吉始大悔,改其樂府選體歌行絕句,咀六朝之精旨,採唐初之妙。則天才高朗,英英獨照,律體微乖整栗,亦是浩然太白之遺也。騷誄頌札,宛爾潘、陸,惜微短耳。今中原豪傑,尊師獻吉,後俊開敏,服膺何生。三吳輕雋,復為昌、穀左袒。摘瑕攻纇,以模剽病。李不知李才大固苞何孕,徐不掩瑜也。李所不足者,刪之則精。二子所不足者,加我數年,亦未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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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昌穀有六朝之才而無其學,楊用脩有六朝之學而非其才,薛君采才不如徐,學不如楊而小撮其短。又事事不如何?李樂府五言古可得伯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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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穀之於詩也,黃鵠之於鳥,瓊瑤之于石,松桂之于木也,高叔嗣、空谷之幽蘭,崇庭之鼎羿也,高季迪之流暢,邊庭實之開麗,鄭繼之之雄健,王子衡之宏大,孫太初之奇拔頋,華玉之和適,李賓之之通爽,馬仲房之華整,皆其次也,可謂兼能而不足。薛君採、俞仲蔚之於五言,古王稚欽、吳明卿之於五言律,又明卿子與之於七言律,高子業之於五言,古近體各極妙境,可謂專至而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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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正為《古樂府》,一史斷耳,十不能得一黃才,伯辭不稱法,頋華玉邊庭實劉伯溫,法不勝辭。此四人者,十不能得三。王子衡差自質勝,十不能得四。徐昌穀雖不得叩源推委,而風調高秀,十不能得五何、李乃饒本色,然時時已調雜之十,不能得七于鱗字字合矣。然可謂十不失一,亦不能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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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默與李獻吉交誼良厚,李為逆瑾所惡,仲默上書,李長沙相救之。又畫策令康脩撰居間,乃免以後論文相掊擊,遂致小間。蓋何晚出名,遽抗李、李,漸不能平耳。何病革屬後事,謂墓文必出李手時,張以言、孟望之在側,私曰:何君沒?恐不能得李文、李文,恐不得何意?吾曹與戴仲鶡、樊少南共成之可也」。今望之銘亦寥落不甚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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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獻吉為戶部郎,以上書極論壽寧侯事,下獄,賴上恩得免。一夕醉,遇侯於大市街,罵其生事害人,以鞭梢擊墮其齒。侯恚,極欲陳其事為前疏,未久,隱忍而止。獻吉後,有詩云:「半醉唾,罵文成侯」。蓋指此事也。李獻吉既以直節忤時,起憲江西,名重天下。俞中丞諫。督兵平寇,用二廣例,抑諸司長跪,李獨植立。俞恠問:「足下何官耶?」李徐答云:「公奉天子詔督諸軍,吾奉天子詔,督諸生竟出。後與御史有隙,即率諸生手鋃鐺欲鎖。御史御史杜門不敢應,坐構免,名益重。方岳部使過汴,必謁李年,位既不甚高,見則據正坐,使客侍坐,往往不堪,乃起寧藩之。獄陷,李幾死,林尚書待用,力救得免,自是不復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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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默謂獻吉振大,雅超百世。書薄子雲賦》,追屈原。王子衡云:「執符於雅謨,游精於漢魏。以雄、渾為堂奧,以藴藉為神樞,思入玄而調寡和。如鳳矯龍變,人罔不知,其為祥亦罔不駭其異」。黃勉之云:「興起學士,挽回古文,五色錯以彪章,八音和而協美如玄,造包乎?品物海渤,匯夫波流」。又云:「江西以後,愈妙而化」。如玄造範物,鴻鈞播氣,種種殊別,新新無已」。其推尊之可謂至矣。然王敬夫、薛君採各有《漫興》詩,王詠何云:「若使老夫須下拜,便教獻吉也,低頭」薛云:「俊逸終憐何大複,粗豪,不解李空同。則似有不盡然者。及觀何之駁李詩有雲詩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空同丙寅間詩為合。江西以後詩為離試。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江西以後之作辭艱者,意反近意,苦者辭反,常色黯淡,而中理披慢,讀之若揺鞞鐸耳。李之駁,闕麗濃,至是伊門第一手也。惜應酬為累,未盡陶洗之力耳。餘與李於鱗言、盧是一、富賈、胡群寶悉聚所乏。陶朱公通融出入之妙,李大笑以為知言。然李材高不肯作賦,不知何也。俞仲蔚小乃時得佳者,其為誄贊辭殊古。余嘗於同年袁生處見獻吉與其父永之僉憲書,極言其內弟左國璣猜忌之狀。末有云:「此人尚爾何?況邊李耶?邊蓋尚書庭實與獻吉素稱國士交者。又獻吉晚為其甥曹嘉所厄良苦,豈文士結習,例不免中人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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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默《別集》亦不能佳,惟《空同集》是獻吉自選,然亦多駁雜可刪者。餘見李嵩《憲長》稱其「黃河水繞漢宮牆,河上秋風雁幾行,客子過壕追野馬,將軍韜箭射天狼,黃塵古渡迷飛挽,白月橫空冷戰塲」,聞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誰是郭汾陽》」一首,李開先少卿誦其逸詩凡十餘首,極有雄渾流麗,勝其集中。存者,爾時不見選,何也?余往被酒,跌宕不能,請錄之,深以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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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穀自選《迪功集》,咸自精美,無複可憾。近皇甫氏為刻《外集》,袁氏為刻《五集,五集即少年時所稱文章江左家家玉煙月揚、州樹樹花者是已。餘多稚俗之語,不堪覆瓿。世人猥以重名,遂概收梓,不知舞陽。絛、灌既貴,後為人稱其「屠狗吹簫」以為佳事,寧不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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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言律至「仲默而暢」,至「獻吉而大至于鱗而高絕句,俱有大力。要之有化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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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吉有限韻》、《贈黃子》一律云:禁煙春日紫煙,重子昔為雲我作龍有酒每邀東省月,退朝曾對掖門松。十年放逐同梁苑,中夜悲歌泣孝宗老體幸強黃犢健,柳吟花醉莫辭從。昌穀有寄獻吉一律云:汝放金鷄別帝鄉,何如李白在潯陽,日暮經過燕市曲,解裘同醉酒壚傍。徘徊桂樹涼風發,仰視明河秋夜長。此去梁園逢雨雪,知予遙度赤城梁。李雖自少陵徐自靑蓮,而李得靑蓮長篇法徐得崔。沈琢句法,當為本朝七言律翹楚。而諸家選俱未及于鱗亦遺之,皆所未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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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習杜者凡數家,華容孫宜得杜肉,東郡謝榛得杜貌華州,王維楨得杜一支閩州,鄭善夫得杜骨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唯夢陽具體而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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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卿報蘇屬國書》,不必論其文及中有逗脫者。其傳合史傳,纎毫畢備,贗作無疑。第其辭感慨悲壯,宛篤有致,故是六朝高手。明唐伯虎報文徵明、王稚欽答、余懋昭二書,差堪叔、季伯虎他作,俱不稱稚欽。於文割裂,比擬亡當者,獨尺牘差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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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學者動以詞藻為雕搜之技,工文者則舉拙語為談笑之資,若枘鑿不相入,無論也。七言最不易工。吾姑舉諸公數聯,如「翼軫衆星朝北極,岷、嶓諸嶺導南條。天連巫峽常多雨,江過潯陽始上潮」,此薛文淸句也。「溪聲夢醒偏隨枕,山色樓高不礙牆」。 狂搔短髪,孤鴻外病,臥高樓細雨中。 千家小聚村村、暝萬里河流處處同。 《殘書》漢《楚燈、前壘小閣江山霧裏詩,化石未成猶有淚,舞鸞雖在不驚塵,此莊孔陽句也。「竹林背水題將徧,石筍穿沙坐欲平」。 出牆老竹靑千箇汎浦春鷗白一雙。 時時竹幾眠,看客處處,桃符寫似人。 「竹徑傍通沽酒寺,桃花亂點釣魚船,此陳公甫句也。萬里滄江生白髮,幾人燈,火坐黃昏。 半空虛閣有雲住六月,深松無暑來。 春山日暮成孤坐,游子天涯正憶歸。 沙邊宿鷺,寒無影,洞口流雲夜有聲。 春巖過雨林芳淡,暗水穿花石溜分。 且留南國春山興,共聽西堂夜雨聲。 天迥樓台含氣象,月明星斗避光輝。 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 山色古今餘王氣,江流天地變秋聲。 棋聲竹裏消閒,晝藥裹窻前對病僧。 「月繞旌旗千嶂暗,風傳,鈴柝九溪寒」。此王文成句也,何嘗不極其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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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甫少不甚攻《詩》,伯安少攻《詩》而未就,故公甫出之,若無意者,伯安出之?不免有意也。公甫微近自然,伯安時有警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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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華玉才華在朱、鄭之上,特以其調少下耳。如君王自信圖》中「貌靜女虛,迎夢裏車又古寺,頻來僧盡老重陽,欲近蟹爭肥,無論體裁,俱雋婉有味。至御前卻輦言無忌衆裏當熊死不辭,尤覺矯矯壯麗朱句,如寒菊抱花餘」。舊摘慈鴉將子試新飛,亦自楚、楚華玉填楚。詔修《承天志》,以王庭陳顏木應後不稱旨,一時人亦以為非宜。自今思之,自不可及。華玉能識今江陵公,於未冠時足稱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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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夫七言律有出門二月已三月,騎馬陳州來亳州一首,風調佳甚,而選者俱不之知,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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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庭實聞已卯南征事》云:「不信土人傳接駕,似聞天語詔班師」。此欲為古人惻怛忠厚之語,而未免紐造也。至結語「東海細臣瞻巨斗,北樞終夜幾曾移」,愈有理趣而愈不佳。東海、北樞猶為彼善細臣,巨斗」二字何出,吾最愛其庭際何所有有,萱復有芋自聞秋雨聲不種,芭蕉樹于鱗」,詩刪亦收之。然芭蕉豈可言樹芋」,豈庭中佳物且獨無雨聲乎?俱屬未妥。若作「自憐秋雨滴」,不復種芭蕉」,或云「自聞秋雨聲,不愛芭蕉色」。則上韻亦自可押,而意尤深婉。如《題文山祠花外》「子規燕市,月柳邊,精衛浙江,潮卻甚精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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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庭實以按察移疾還,每醉則使兩伎肩臂扶路唱樂,觀者如堵了不為。恠關中許宗、魯、何棟,西蜀楊名,無夕不縱,倡漸以成俗。有規楊用脩者,答書云:「文有仗境生情。詩或托物起興,如崔延伯。每臨陣,則召田僧超為《壯士歌》。宋子京脩史,使麗豎■〈難上火下〉椽燭,吳元中起草,令遠山磨隃縻。是或一道也,走豈能執鞭古人,聊以耗壯心遣餘年。所謂老顛欲裂風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聞此言。知我者不可不聞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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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涵六十,要名伎百人,為百歲會。既會畢,了無一錢第,持箋命詩,送王邸處置。時鄠、杜王敬夫名位差亞,而才情勝之,倡和章詞,流布人間,遂為關西風流領袖。浸淫汴、洛間,遂以成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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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鍾好劇飲,嘗至五鼓,踏月長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時以元相朝,天偶過早,遙望之曰:「非子鍾耶?」崔便趨至輿傍,拱曰:「老師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脫衣行觴,火城漸繁,始分手別崔,每一舉百餘觥。船不醉醉,輒呼劉伶小子,恨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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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用脩自滇中戍暫歸、瀘已七十餘,而滇士有讒之。撫臣昺者,昺俗戾人也,使四指揮以鋃鐺鎖來,用修不得已至滇,則昺已墨敗。然用脩遂不能歸,病寓禪寺以沒。明興稱博學饒著述者,蓋無如用脩。其所撰有升庵詩集、升庵文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續集、七十行戍稿、升庵長短句、陶情樂府續陶情、樂府洞天玄記、滇載記轉注、古音略、古音叢目、古音獵要、古音復字、古音駢字、古音附錄、異魚圖贊、丹鉛餘錄、丹鉛續錄、丹鉛摘錄、丹鉛閠錄、丹鉛別錄、丹鉛總錄、墨池瑣錄、書品詞品、升庵詩話、詩話補遺、箜篌新詠、月節詞、檀弓叢訓、墐戶錄、瀑布泉行須候記、夏小正錄、升庵經說、楊子巵言巵言,閠集、敝帚病榻手欥曦、籛谻六書索隱、六書練證、經書指要。其所編纂,有詞林、萬選、禪藻集、風雅逸編、藝林伐山、五言律、祖蜀藝文志、唐絕精選、唐音百絕、皇明詩抄、赤牘清裁、赤牘拾遺、經義模範、古文韻語、敘管子錄引書晶鈍選、詩外編、交游詩錄、絕句辨體、蘇黃詩體、宛陵六一詩選、五言三韻詩選、五言別選、李詩選、杜詩選、宋詩選、元詩選、群書麗句名奏菁英、群公四六節文、古今風謡、古韻詩略、說文先訓、文海釣鰲、禪林鉤玄、填詞選格、百琲明珠、古今詞英填詞、玉屑韻藻、古諺古雋、寰中秀句、六書索隱、六書練證、逸古編、經書指要、詩林振秀、楊工於證經而疏於解經,博於稗史而忽於正史,詳於詩事而不得詩旨,精於字學而拙於字法,求之宇宙之外而失之耳目之前,凡有援據,不妨墨守,稍涉評擊,未盡輸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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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修謫滇中,有東山之癖,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祴,遺諸伎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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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脩在瀘州,嘗醉胡粉,傅面作雙了髻揷花門生■〈曰上廾下〉之諸伎,捧觴游行城市,了不為怍,人謂此君故自污,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壯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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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少時嘗見傳楊用脩《春興》末聯云:「虛擬短衣,隨李廣漢家無事」。勒燕然」。甚美,其意為之擊節。又讀陸子淵《聞警》一聯云:「大將能揮白羽扇,君王不愛紫貂裘紫貂事雖稍涉宋,然不甚露其使事之工。駢整含蓄,殊不易匹,後得全什讀之,俱不稱也。因記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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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明卿,多力善射,雖為文法吏時,韎韋跗注兩鞬,騎而馳於郊。諸徹侯子弟從俠,少年飲,常前,突據上坐,起角射,咸不及問。稍知為常評事,敬之奉,大白為壽。常引滿沾醉,竟馳去。弗頋又時過,倡家宿,至日高舂徐起,或參會,不及,長吏訶之,敖然曰:「故賤時過從胡姬飲,不欲居薄耳」。竟用考調判陳州。庭詈御史以法罷歸,益縱酒自放。居恒從歌伎酒間,度新聲悲壯,艷麗稱其為人。又好彭老御內術,自謂得之神仙可立致。一日省墓,從外舅滕洗馬飲,大醉,衣紅腰雙刀,馳馬塵絕,從者不及前,渡水馬,顧見水中影,驚蹶墮水,刃出於腹,潰腸死,年僅三十四。平陽守王溱,其故人為收葬之,常有詩吊韓信曰:「漢代稱靈武將軍第一人,禍奇緣躡足,功大不謀身帶礪,山河在丹靑祠廟新長陵,一抔土寂寞,亦三秦至。今為中原豪俠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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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坊者,初字存禮。舉進士高第,為禮部主事,以無行黜歸家。坐法竄吳中,改名道生,字人翁。年老,篤病死。坊高材博學,精書法。其於十三經,自為訓詁,多所發明。稍誕而僻者,則托名古注疏。或創稱外國本於構詩文,下筆數千言,立就則多刻它名。士大夫印章偽撰,字稍恠拙,則假曰:「此某碑某碑體也」。又為人撰定法書,以真易贗,不可窮詰。又用蓄毒蛇藥殺人強淫子女,奪攘財產。事露,人畏而恥之。吾友沈嘉則云:「蓄毒蛇以下事無之。第狂僻縱口,若含沙之蠱,且類得心疾者。因舉其一端云:「嘗要嘉,則具盛饌,結忘年交」。居一歲,而人或惡之,曰:「是嘗笑公文者」。即大怒設醮,詛之上帝,凡三等,云:在世者宜速捕之,死者下無間獄,勿令得人身一等,皆公卿大夫與有睚眥者也。二等文士,或田野布衣,嘉則為首三等,鼠蠅蚤虱蚊也,此極大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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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四十九
URN: ctp:ws6066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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