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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稿卷五十八》[查看正文] [修改] [查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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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欽定四庫全書
2 《弇州續稿》卷五十八
3 王世貞撰。
4 ○文部
5 △記
6 《王文靜先生祠堂記》
7 錫以文獻冠履天下,而其邑王子裕僉事先生尤較,然袖然者先生以上壽卒,而門下客鄭坤、陸祥旭、夏曰校盛鎜等百餘人,相與追述遺德,而請諡之曰文。靜夫亦以先生之為德,不易屈指數,乃若威鳳騰苞,章施末俗,鴻冥高蹈,釋躁夷競,吉祥止止,斯其大都哉!即使太常標議諸吏文學核之,何以異旃。而先生故游慧之西麓,為方伯、秦子成地,蓋嘗撫孤松而樂之,旁徨其下不忍去。因手貌其峭蒨偃蹇之狀,於圖而目之曰:「高逸老人明,非秦五大夫埒也。客既以諡先生,則謀所以祠者曰:「安所得地乎?於是秦君聞而致地曰:「先生志也。客庀訾力而薦之。先生之子孝廉,君曰:「未可以繁我里父兄將為其後者何?而客益效其訾與力孝廉固謝不可,則為衷之曰:「毋過侈」。蓋不日而堂,巋然無藉丹堊。潔澤靚深,翼以兩廡,繚以周垣,因深為池,平橋跨之,因高為台。雕楯戟之祀之日,客相孝廉,羞以陽羨之荈,若蕙沃以慧之第二泉。靈飆肅然,恍睹出入,光景徘徊,疑盻疑蠁。而所謂高逸老人,始儼恪如侑公。久之,風謖謖來,左右披拂,又如侍祠而奉掃除者。客乃謂孝廉美乎,先生之志,將少慰我。於是走謁不佞,俾記之不佞。少則習先生事先生,篤學砥行,為閭里師壯。而登朝嫻吏治,一旦以供奉家太公,故棄其節綬於未艾之年。服勤養志,孺慕不怠。晩益自適輕舠,短屐放浪,於寶界湖山間,朝有吟諷,夕貴臨川之帋,手墨猶潤,群褫吳興之練。尤精畫德,肩美文沈。散騎五長,台州三絕,暎帶勝流,芬芳異域。從心之後,沉冥高引,往往稱病。謝客客益慕說之。以故望其廬則若以為祠宇。思其人則若以為異代。而迨先生之棄客客,故不能遂置先生。蓋睹先生之祠宇,又若以為其廬,瞻先生之肖貌,又若以為猶在不死也。先生之生,死重於世如此哉!吾聞夫去先生裏,而西有延陵季子祠者,自其歿於今二千餘年矣。而播於人口若新,彼其晳國,風陳先德,纚纚洋洋,固一時人文之極,而讓王於諸子姓,進不涉鄢郢之鄖,退不蹈胥聖之戮,優游大耋,其為靜孰加焉?然而未有以是易名者。今用延陵祀祀先生。有如以先生稱稱,延陵永永,並著於錫,則豈唯錫之光,實江右奕世之休。先生諱問子裕,其字孝廉,君名監,仕為吏部郎,其大槩操,行如先生。
8 工部郎蒲阪王公靖變記
9 萬歷壬午之三月,錢唐悍卒以餉之削額也,擁督軍中丞於軍而環噪之,且將甘心焉。時冬官郎蒲阪王君子牧,以榷稅寄治南關,聞而赴之,從者曰:請毋驅,是未易測也。王君曰:驅之以戎,往則不可以好往,何害?且彼不吾讐也。遂入軍,呼其魁前,而數曰:若識我乎?我榷稅郎王某也,家大司馬公嘗秉邦政矣!以片紙解北單于之惑,而惕息請命不暇,何有於若曹若曹怏怏為削餉額耳!中丞朝奏聞而夕報可複,而額不啻轉圜,即餉不及額,所虞餒餒,不至死也。今以一不快意故,而甘心於中丞公有如天子赫然怒,發十萬之師南渡江,若曹族立赤矣,族赤且被惡名。衆有識王君者,曰果榷,稅郎也,是廉而有惠政,時時從商旅謳謠得之矣。其又有稱王君者曰:使君嘗為我曹請複餉額於中丞,中丞自不許耳。蓋王君先時探得悍卒籍籍,以意風中丞,其人嘗聞之,故云。自是圍稍稍解,而台兩使繼至,遂以中丞免。其又二月而中丞出候代領。吳興市人子狃亂卒,謂縣官必不能正法,相聚為剽劫,火光燭於天,王君複輕輿出入,竿旗矛矜間,反覆開諭,其人雖不能盡聽,亦不敢有加於君。而會新中丞張公至君入謁,頗為言其情狀,因從臾張公發兵捕誅之,事以大定。張公既用平亂,聞上獲殊賞,而心義王君功,乃複特具疏請旌君部,以非君專職,格不行。俄王君得代去,則錢唐之大夫吏民相率而請,太宰仁和公紀其事於石矣。張公之友王某病廢居吳中,雖謝客,然頗以比壤虞禍及數數問南來人,稱張公之功十而九。嘗為志之稱,王君之功十而六,而未有志也。今年冬,錢唐之鄉,進士某等若而人,諸生某等若而人,相率造餘居,列王君所以平亂狀甚悉。餘謂微諸賢,寧不知王君餘,故嘗以通家子事大司馬公。往者北單于失其孫左大都尉掃諸部,壓邊境,大司馬置大都尉股掌間,俾為雉媒以籠北單于,遂盡削其威暴,委身奉琛,稱臣者再世矣。此其功視魏卿絛之和戎,郭尚父子儀之輯,囘紇寧啻埓。夫魏卿之子為舒惑,於欒盈之誘車成列矣,賴範鞅之言而後定,汾陽之子為曦幾,縱其卒而肆於邠矣,賴段秀實之言而後定。不然,則魏、郭之勛,其與存者幾何?今王君不重愛其七尺,以片言而再定錢唐之變,夫豈惟無隤其家聲已哉?於大司馬蓋有光矣。今夫不治卒而使卒,信之如蓍蔡,其榷政孚也,非其責而任之於白刃之林,而不避其為國專也。一言而杜群黠之口,使唯唯其辨勇大也,其不賢於魏之舒、郭之曦萬萬哉!即詩、書所稱干城腹心及世濟其美,又何多讓也?王君名謙,萬歷下醜,進士自榷稅郎未幾,以賢擢吏部,為忌者所構。邊尋事白入兵部,今為武庫郎中。
10 《遂初堂記
11 遂初堂者何臬副王公育德與其弟大參,陽德之所重建也,堂何以名?遂初志初也甚矣!其不易遂也。王之初,自台而徙溫之瀕海,曰永嘉塲塲,故多豪其甲第,棟相接者數十里,而獨王氏為最盛,王氏之為世者十二,為見指者以千數,而獨二公之王父溪橋公為最盛。溪橋公卜居於橫塘之右,有二子:起家佐、名藩師、太學彬、彬,一時名臣而佐藩者,東厓公是為二公之先,大人治第於郡治之墨池坊,徙家家焉。其處者自若。當是時,王氏之宗有祠,而二公之故第猶有堂,歲烝嘗則以時,至聚其族祭而後成享,修先大人之束約而規之,肅如也。其避郡囂,則以不時至伯仲,相與考德論業,怡怡如也,即二公名雖徙,為能無廢其初者?而會嘉靖間倭暴起,海上勢且迫,諸里中豪相率避去,而獨王之老與其壯者,不忍其桑梓而起,徒兵攻之,其前茅數利見,以為可完保,而陽德獨憂之,自郡馳謂曰:戰危事也,不可狃狃而得敗焉,亡噍遺矣!盍築城以為收聚乎?其壯者不聽而亡,何果大敗,前茅殲焉。賊束芻而焚之廬舍,半毀,既退,乃相率哭於祠,謝陽德曰:苟用子之言,庶不及此也。陽德奮然曰:雖晩矣,猶可及我!而存其餘!乃請於育德,據溪以為險,捐藏金者萬,躬畚鍤之役,以城城城成而勢不能奄橫塘之故居,會其中有隙地,衆以為二公德曰:微伯、仲吾等不獲有此,今置吾等於安,而棄伯仲於危可乎?日從臾育德,俾與陽德築第於其隙堂之,成其壯麗,有加於舊,而陽德方游宦不及落育,德乃貽書曰:自城成而倭至,仰望之若崇山也,叩之若立鐵,今倭且平矣,堂成而吾幸以獲,乞身先之,悉徙郡之,實與圖籍其間,猶夫溪橋公初也。吾之父兄子姓晨有疑而質吾於堂,夕有緩急而籍吾於堂,而亡弗應也,蓋不必俟烝嘗而始見之。其又猶夫溪橋公初也,藉令城不時成而族且散而之四方矣。吾兄弟苟即安於郡,而堂之在橫塘右者,且委之賊,吾東望而徒丘首之悲而不敢複,其何有?於吾初敢名堂曰:遂初而俾弇州山人記之,餘謝不獲請。則謂陽德公亦知夫先王之制乎哉?自同里為井,其極至於死徙無出鄉,而出入相友,守望相助,蓋五畝之宅未有輕棄其初者。以周德之盛宅是鎬京,而卒亂之曰豐水有芑,至七月之詩於豳風,三致意焉。夫以人主之力與周之盛,未嘗頃刻忘乎其初,而竟莫之遂也。東遷之後,依晉、鄭以希一日,安於宗國邈矣,而眉山氏策其必不振然。至其自為計,則有取於延陵季子之嬴博旦宅常而夕墓,汝杳然無複蜀土之思,何耶?然則育德之名,此堂其上而獲遂於周下,而有初於眉山氏遠矣,故敘其所以而勒於石,俾為王之子孫者,世世守焉。
12 怡怡堂記
13 向者吾取友於中原,僅二人焉,而皆新蔡,而又皆張氏。其伯氏助父弱冠取甲第,名震海內,獨於官數起數躓,露拙宦效。仲氏見父為諸生,有官棄去弗顧,顧獨喜為詩詩,名與助父雁行,而皆不耐為骫骳,舍世好而擇其類。已者首得餘而善之,見父,至置餘於師友之間。一日,造謂曰:不穀受箸於先君子,而始有此堂也。微伯氏孰與授成哉?不穀即不獲奉先君子於茲堂,然亦幸而獲稱。為仲以從吾伯氏,而又有叔氏在,敢一日而忘我兄弟,請額之曰怡怡而屬子記之餘。竊謂見父之所取義於怡怡者,寔出吾夫子,而餘初嘗疑其說以為朋友之切切,偲、偲豈其不當施之兄弟哉?是將不欲以義掩恩耳。夫父母而有失,亦寧廢其為幾諫者,而至兄弟獨能曰怡怡也。要之父母之分,尊尊則不能以意通朋友之分。疏疏則不能以幾示居兄弟,而日夕相與為怡怡,是謂太和,和之極也。即內有僻念,何所取萌?外有僻誘,孰從取投哉?且又可以意通而幾示賢者,無行而不與不及者無適而非師,是則怡怡之效也。見父既以善餘說而謂餘。昔者奇章,公有兄而無弟,永興公有弟而無兄,楊太保氏謹而長者亢陽道,州氏洽而少者流,此皆未既於吾所謂怡怡也。吾今得子之一言,請與叔氏奉而修之,以俟吾伯氏、叔氏者,字,父今尚為諸生有聲。
14 澹然庵記
15 我師觀察使季翁七十,而署其燕居之室曰寧齋。又四年而別築室於里第之後,圃圃不為藩編棘而已。步武無異卉木,蒼髯緑筠而已。室無翼,三楹而已。屋不施堊彩素桷而已。中無它,設一屏,一幾一榻而已。案頭無雜袠,周易》、《中庸金剛、圓覺、黃庭、道德諸經而已,室成而更署之曰澹然。庵人或謂季翁寧以致遠,澹以明志,將毋武侯之遺訓乎哉?而胡以役役世間味至從心始悟也。世貞曰:不然,是澹也,季翁固恆有之。夫翁少而為諸生,而自奉諸生也,及成進士宦,中外至二千石,而自奉諸生也,仕不必競,員耕不必膴地,寢不傍媵,食不再肉,飲不再斚,終其身以為天下之味,無以加者。季翁恆言曰:世之所謂醇醲沃腴,足於五官之用而快於心志者,是唯未得之,則若媺然一得之而猶嚼蠟矣。及其稍過而損我稍■〈,殢上心,下〉而障我,則猶之乎?酖毒矣,虺螫矣。吾方以為禍本而敢快之是徇,且吾聞之,澹而不厭者,其德也。澹而無味,用之不既者其言也,以此而交於人,則若水也。以此而交於天,則玄酒不齊,大羹不和也。以此而為天人糧,則琅膏玉霜也。蓋天下之至味,舉無以加於澹者,是故經云五味外美,邪魔腥臭,亂神明,胎氣零,迨其以澹而得之也,則曰五味皆去正氣,還正氣,還而吾志湛然明矣。根塵之引不接而太宇定,吾宅又胡弗寧也。夫季翁之為澹久矣,晩而始以是名庵,而世貞始以澹之說進,可乎?否哉?今夫味至澹極矣,別味至於藥王極矣,曼殊室利,猶得而擬其後曰:因味生覺,了味亡了,無有云何獲圓通?然則味必至於無有,而後謂之澹澹必至於忘,而後謂之道庵。雖用澹名,必至於無可名。世貞雖竊為之說,必至之無可說,而後庶幾乎名庵與記也。季翁莞爾,曰有是哉!
16 幻景庵記。
17 去吳五十,由旬而遙,為豫章國中有長者,曰朱宗良客,逆路底迦過居士。曰長者,蓋有羯磨室,雲其址入黃泉而杪,造天七重寶樹,以為欄楯前嶸後。庌音相聞而不相睹,左右周廊,步武所不能計。中有百俱胝,像摩尼頗梨以飾幡旌紫磨直,金以為軍遲鍵。■〈釒咨〉,貝葉梵文,吾不知其幾,千億夾而最後。路迦耶芘蒭,曰不然。吾以分衛而造長者,長者延之,其室不過容膝而已。中設一幾,一榻而已。主人嗒然而坐,徐啖我以脫粟,已而咀之,恍若芬旨之自香積也,已四矚之,又若阿僧祗、獅子座、臚次而不相礙也。已不知主人之為我,而我之為主人也。出而詳之,猶夫一容膝室而已。然則向者逆路底迦所傳幻也。居士聽然而笑曰:子所見陋,真耶幻耶?其侈而以為廣麗幻耶?真耶?昔之所傳,其果幻耶?子之所得,其果真耶?吾請以質之。長者長者報曰:不然,其侈我者幻而陋我者亦幻。其別真幻,間者亦幻。吾固以山河大地依幻立者也,而況一室依幻成幻者也。室中之身,其我也耶,則幻我也。凡我所現,六塵緣影,皆幻影也。且吾生而齔,齔而童,以至於壯且老所歷之景若泡,夢焉露電石火焉。吾不知景之去我者幻耶?未來者幻耶?其剎那之屬我者,幻與非幻耶?景之幻我耶?我之幻景耶?孰從而辨之?且夫後先二人語子者皆幻人也。雖然,子姑為我幻言之,而我姑幻。聽之。居士乃複聽,然而笑曰:子既以為幻,而我複以幻進,可乎?抑吾聞之,師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子其覺而離耶,抑離而覺耶?居士複報曰:始吾迷而真吾幻也,既吾迷而幻吾真也,子以佛世尊之言,而覺我乎?覺,則何所事言乎哉?然則子之傳於佛世,尊者,亦幻語也,子亦一幻人也,夫豈時向語子者也?雖然,姑志之以俟後覺者。
18 喬峰亭記
19 喬峰者,信陽王太史公所名亭也,何以亭公之西圃,有玉門暉章之二樹樹焉。其下乾相距,武十而近其上,枝庇畝十而遙其下,若比鄰而上,若互有室。退者若交讓而進者,若交驩美蔭,磅礡烈炎,不侵公憩而樂之。壘石為台,台不取矩,緣趾而已。構材為亭,亭不取,向緣台而己,亭成而昉,名之曰喬峰,美其樹也,何以峰蓋。太史公之言曰:「不佞嘗使關中登華嶽絕,頂下宿青柯平,夜半起,望三峰為三。巨人自肩以上,蒸雲封之亭亭,車蓋隙月,微射如破,萬葉悲風,因之颼飀砰磅,洪濤翻空,疑雨疑霆,倏忽莫蹤。蓋餘爽然而快,已凜乎其忡忡者,歸而凝思未儷其境也。乃者得之吾亭,吾高舂而仰望不能得日夕不能得月,伺其出沒東西,廼得煙霏曖曃,與頂交翳爽籟,橫度逗而成聲,颼飀砰磅幾希乎青柯,平昔之三峰,寧非樹耶?今我二樹焉,知非峰耶?曰:亭之樹而峰也旨哉!雖然,夫峰也,何以喬太史公之言曰,吾以志吾樹耳,茲樹也,吾高王考之所手植也。蓋二百年於今矣,與食邑相終始不衰。夫峰言象,喬言義也。於是餘乃進曰:公知三峰之所以喬乎茲峰也,巨靈氏之所手跖也,蓋億萬年於今矣。其陟削而上六千仞,是天地之喬也。茲二樹也,其植不過二百年,而自頂放踵不能過百尺,是家之喬也。夫九萬里扶搖之大鵬,而方以僅尺之鷃為逍遙游一也。雖然,太上立德,溢為立言,超華而尊,與岳等堅,是為太史公之喬樹耶?峰耶?何足以肩?
20 《白業堂記
21 白業堂者,故講師朗公所立也。朗公之同母兄曰祗園,俱少而離俗,負大智慧,三藏經論,總持若槖,複相與參五台、伏牛諸耆宿,為秀法師,上足,尋駐錫于杭之碧峰山。當是時,祗園振法席,而朗公佐之,塤篪倡和,不為異宗,方之世親之始,殆有間矣。祗園示寂,法席愈盛,諸襯施雲集,朗公不以充衣食供,而買地碧峰之址,大約畝三十,而微剪棘夷塊中為堂五楹,左右淨室,翼之後為齋廚,浴湢四周高墉,曠潔靚深,竹樹匝列陰森蔽虧,結夏解夏,毋非安地。時郡守新都,吳君詣公室而樂之,顏其楣曰:「白業志淨土也。夫業不過二端,淨穢而已,諸淨行種種深淺不一,而皆歸之,淨諸穢行,種種深淺不一,而皆歸之穢淨而至於白,所謂純潔無疵,淨之至者也。然猶得以白而擬之,以業而証之,即令不思善不思惡,了悟妙明本性無法可修,無佛可作,何白可擬,何業可証哉?朗公未五十而示病現化,其門徒真相如蓮性,印奉遺體,瘞於堂之前而塔焉。因介王徵士百穀來請記餘舊嘗識公頎晳而長面,若滿月,每升堂說法,巍巍金山海潮之音,聽之驚悚,密意殷勤,惟餘是屬。余今安敢辭第朗公之業,餘不能深窺其趣,而為之弟子者,羯磨精進,毋替朗公之志,以無業為白業可也。夫堂則一幻地而已矣。
22 無住館記。
23 余觀處者垂五載而不能盡廢,客與家遠者誘耳。邇者誘目,不得已而謀徙之深野兒騏於故居宅之西偏,誅茅輯荊而處之,屋凡三楹,不斵不飾,皆仍其故。後設靖室,奉大士。聖祖仙師方廣,不盈大,以資焚誦而已。中楹洞虛籠白鸚鵡一頭,右楹空之間,憩剪頭雛,左廡蓄馴鴿十餘頭,賦之餘粒以下,鳥雀玩其飲啄。庭中鑿方沼,延袤各五尺許,蓄金魚十餘頭,亦玩其涵泳而已,傍鑿二井,以救池之渴,雙梧蔭之,其陽二玉樹翼之,池之南五,垂柳依之,其又南與左右則側柏列直,以資服餌而已。左楹稍寛鬲,其中一幾一櫃,貯易、老、中庸、金剛、楞嚴、維摩數卷。又左為耳室二,僅可容膝,其一置一瓢一笠一,衲其一,置一寢榻,又左轉為龕,室小又不能當半,三時跌坐而已。寢室之名曰慧觀,慧觀者,吾師曇陽子所示偈語也,於茲寢矣,覺之使不昏也,龕室之名曰來一來一者,亦師偈語也。一者何?即重陽子所云五行不到處,萬物未生前是也。來者何?吾一之所自來也,於此而思所謂來一者,而後吾之空不頑也,總而目之曰無住館兒。騏請曰始者,以夫子之築沈沈矣,舍而去之,而棲於弇山之北,庶幾以為欲界甲焉,又舍而去之,而棲於恬澹之觀。夫恬澹者,其名美也,而又為人所跡,逐傷其實之不稱,舍而去之以尋遂初,而得廣莫之野,今且複有畏耶?將無住之謂何?餘曰:爾烏知無住耶?傴吾語女夫五畝之宮,以寓吾七尺之軀者是境也,萬境之一境也。境日來於吾所,吾敵應而已,不與焉,彼不吾住也,吾與其來而不與往,吾不彼住也,而後生吾心,故曰:艮其背,止其所也,是無住之住也,非住之住也。向者數徙而所不安居,以有住耳。今者無住而無不住也,而汝疑之者,汝猶住住也。真宰從傍笑曰:辨矣!子數徙而子之居,窮矣而師不而將也,雖欲無住,烏可得耶?固然,子老矣,而不能藉而師之一刀圭,吾見子之蜩甲也,朝菌也,雖無住,又烏可得也?餘無以應也。絀其理而不能不收其言,並以記無住館。
24 來玉閣記》
25 由弇山園之背竇而入,複轉而東,得一長廊,其下俯水而面,東弇會積兩廊潰,稍改其中為小閣,凡三楹。啟扉而眺,則東弇之古樹叢花、峰灘亭樹之勝,一覽而盡其西,可以得中弇背,又西可以割西弇之頂,毋論文漪倒景直盆盎中物,汪司馬伯玉過我,凡五宿,樂之甚,乃曰:「我茲去,歲必複來,來則宿我閣」。是時山記成,而閣獨未有名。伯玉謂吾故家新都新都,據吳郡之西垂,曰西來閣可也。余笑謂游者睹其署,不以為什公,且初祖達磨耶而會伯玉方醉,隤唐若玉山,因請名之來。玉謂伯玉字也。伯玉大笑,拊掌曰:善亡何周天球公瑕過我!因乞以大篆署之。而李郡士牧畫閣之三壁,有岷峨雪山一堵,頗雄麗,伯玉即不來,此壁亦庶幾焉。同雲之頃,彌漫散墜,檻外諸峰巒,俯仰凸凹,與屋中將照耀如玄圃積玉,又不然。而園之西三十六里為馬鞍山,亦曰玉峰,秋杪木脫西弇之頂,可掩而有之,暇則浮大白延焉,以代伯玉,亦何所不佳。雖然,伯玉聞之,將以我為善移好也。作來玉閣記。
26 開先寺寶墨亭記》。
27 大江以西,山之最勝者曰匡廬。匡廬之最勝者,曰瀑布泉而開先寺,獨據山之要,以當泉之大觀,是故寺之最勝者曰開先開。先之傍剎,最勝而高者曰鳴鶴寺,由鳴鶴而稍西,遂得瀑布諸雙劍香壚,文殊峰之勝。拱之又最勝而高者曰太子讀書台,故南唐中主暻貳相時寄跡地也。有石砥平而立高丈餘,衡三之中,刻宋黃文節公庭堅手書七佛碣,其左為明新建伯王文成公守仁破寧藩而歸勒以紀功者也。文成公於八法不能敵黃公,而此出其上駟,以當黃公之下駟,遂稍稱雁行觀者,亦並偉之,而文成之勒在正德之庚辰,末云嘉靖我邦國,其明年辛己世廟即大位,改元嘉靖。於是觀者益神異其事,而又六十載。餘弟敬美分守南康,居恆自命曰:匡廬長而會今少保,潘公時良以中丞節行部,挾敬美偕至其所,四望而樂之。左顧曰:是不可以亭乎哉?其以庇厥刻而憩游者趾,得從容寓目焉。敬美曰:唯歸而發其槖,得故事,餞贈之潤筆,鏹以庀材,甓而亭之,亭不能觴客,則於傍隙地樓之樓不能盡得瀑布,則又傍出而西,為閣翼之。潤筆之鏹,涸而不足,稍稍捐奉廩繼之。其又不足,則南康盧守整、伊令堯夫亦捐奉益之。蓋敬美移佐臬而後報成事,於是名其閣以張曲。江語曰:紫氛名其樓,以李供奉。語曰:雲錦謂亭之庇。二公刻也,名之曰寶墨,而皆手書以署。又謂茲亭也,其始事且又潘公之所顧屬也。歸以告余,俾為記始末餘。故嘗讀所謂七佛偈者,雖後先人人殊,大指以人受生,無相中幻而成諸形象,又即所見幻而成山河大地,舍宇食服之類,一切埽去而歸之空。黃公既誤以為實而書之,其書之石又誤而欲久之,吾子與潘公又誤而亭以庇之,今又誤而以黃公與文成公之墨而寶之,是幻也。且文成公之稱嘉靖我邦國也,亦偶然而舉之,舉而偶有契而觀者,乃以為神奇,是又幻也。敬美曰:不然,子之所以破吾寶墨者,以七佛偈旨也,是偈也。其前者凡七壞劫矣,孰從而傳之?曰:釋迦傳之也。曰:若能知釋迦之前而受之七佛耶?七佛者,今猶在而授之釋、迦耶,吾之所謂幻者,猶執實也。今子乃欲以幻而破吾幻,何也?予不能荅。第謂敬美子姑以子意名之,而以吾意記之,俾後之具法眼者以實而破子實,毋論諸稱。墨者不必寶,即茲偈亦不必墨子之亭亦可無作,而亦可以無墨寶名,予亦何所用吾記哉?雖然,黃公能奉佛者王公,能印佛者果有知而不予言,謬也,以是記可也。
28 蘇松游擊將軍範君去思記。
29 文、武之道,若陰陽然,相藉為用,而其勢恆相低昂。高皇帝以諸功臣力定天下事,右武而會承平,久漸以不競,而東南為尤甚。至嘉、靖、壬、癸間,島夷之禍起,廟廊之席爭抵掌談,介胄而武士亦乘間以重,至有離疏而奪將印,援戈而獲蟬冕者,顧其人不必盡廉潔也。事至則折節而聽之,惟其所欲。為事定則持三尺而掎之,甚或深文以中之,不令其得善去,迨久而成。故事小闊節者則飾以為污,嚴馭者則飾以為酷,不能委靡者即飾以為跋扈。守令李官之牘,晨入戟門,而台使者白簡夕上矣,白簡晨上之尚書而夕報聽矣。吾自始解青州節以至今。若干年所睹,見大將偏裨而下幾數十百人,不善去者十,恆居七八,於不善去而真為不善者十不能二三,吾未嘗不為之扼掔嘆息也。雖然,未有如範將軍之寃者也。當範將軍之始至而帥劉河也,儒服緩帶,以一刺謁,餘坐而談天下務,餘時病不能盡酬對,然稍覺其異。姑謂之曰:子會稽人也,範少伯非子之先人乎哉?其所受計倪,而南極越之袐言,亦胠篋誦之否?將軍唯唯。複謂曰:子今治吾,吳吳,又子之先,希文鄉也。彼臆間有甲兵,所以北御夏人者,亦心受之否?將軍曰:唯唯。既別去無幾,而有稱將軍善為軍政者非一,然其大較所得,士必選勤習戰射,申明約束。司農館金至,必呼卒而面受之。絕甘分,苦勞逸,與共病為醫藥,死有棺槥,度汛暇,輒課其能耕者,擇海傍甌脫地耕之,軍儲亦稍稍充,不盡仰縣官而居人雜吏卒而處,耰鋤矛盾之用相馴,狎而不覺。凡有所建白,皆堅久利便。台使者心服,將軍材薦疏,婁上且遷,而將軍猶微守其重,施施自若曰:「使吾折節而媚文吏,則有所不能。使吾馳賂而北,以求速化,則吾有所不可。夫是二者皆必取辦吾部曲,則吾有所不忍」。蓋未幾而稍稍露,幾微迕一黠校,規欲得將軍兵,構飛語中之:「吾向所謂白簡上,而將軍不可留矣。舊將軍之中白簡諸將士爭馳以訴,故中丞挽留將軍風雨之夕,覆舟而死者四人,且不顧其見中丞而語甚鎩,中丞不獲已,姑為好辭慰之而哭聲且震野矣。退而群謁餘於靖廬,則又哭曰:「吾曹力不能留,將軍則何以逭?吾思且伐石而樹之,戟門而祈公之一言為重」。餘辭不得,乃曰:「向者嘗與而將軍言,以範少伯、希文為勉。夫少伯托鴟夷子皮以游於江海,而卒起為齊相。希文見齮呂夷簡,而夷簡竟悔焉,乃有西帥之拜。今之齮範將軍者,皆世所謂賢者也。是必悔悔,則且更稱將軍,將軍果有意乎?吳、越之南,帥壘碁布,何地不可容。一範將軍,吾所為文,亦不必令範將軍知,令後將軍毋以成敗。論國士取範之成事而潤色之,以為而曹天亦欲知而曹名,其存者不必能為馮諼,逝者不必能為魏禮,乃高誼、何讓焉。將軍名朝恩,起家世胄,舉進士高第有邊功。自漕粟都尉遷而拜游擊將軍,官為都指揮。
30 《弇州續稿》卷五十八
URN: ctp:ws744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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