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欽定四庫全書 |
| 2 | 《弇州四部稿》卷九十三 |
| 3 | 王世貞撰。 |
| 4 | ○文部 |
| 5 | △墓志銘十二首 |
| 6 | 明故承德郎禮部儀制司主事分源王君配錢安人墓志銘。 |
| 7 | 不佞讀定鼎所為妣，錢安人狀而賢之，蓋吾王氏世世稱德婦焉，而自錢安人之歸儀部君也，厥姑項、太安人，實茹荼，而唯孺子之寄。安人甫十二，已婉■〈女戀〉勝婦矣。是時，儀部君用孤童持門戶，不堪公私之迫。項太安人，躬勤儉，率先其力指以供其食，指猶不給。安人日夜拮据，而佐之不敢以燕請也。衣取其麄，敝者食取，其菲者不敢以輕肥請也。儀部君舉鄉薦，稍用宣曲任氏家法，益斥旁產。迨成進士二十有二年，自太常博士進今官又七年，日益貴且裕矣。安人以儀部貴故，至有封號，然不欲改其布素蔬食。項太安人，晨坐堂上，朝子婦肅如也。安人與儀部奉杯案而進之，斤斤如也。已又怡如儀部。旣澹素，而所產自定鼎外鮮旁子安人為擇宜子者進之，且強之曰：「君再世一綫耳，是不當寒心耶？」儀部不獲，已而納其媵，連舉二子為衡臣，亮臣當嘉靖之。甲寅，儀部以使事道經里，屬有倭變，畫策佐其令乘城守，竟以勞瘁殞身，安人慟絕，食意不欲生也。或曰：「為儀部死也者，則死之。為項太安人及定鼎生也者，則生之安人。乃稍勉一食，而項太安人老矣，又蚤暮哭。其子成疾，宛轉帷褥中，而業以蚤嫠，誓不近扶侍，受切脈安人手湯粥而進之，拊摩備至。項太安人固忘亡也。項，太安人，勤安人，則亦勤儀部，儉晩而好施安人，則亦已儉，且為委曲辦具，輔其施定。鼎生恭敬，事賓客，安人則又為漿酒餔酏輔其事。賓客定鼎，欲為之加，簋則弗許，曰：「吾不能多簋人」。勸之奉佛，則又弗許，曰：「吾不諛佛也。衡臣歿而安，人痛之，如已出也。乃益撫愛。亮臣為授室，臨歿不能語，而屬定鼎以目歎，其未成也。安人可謂順婦慈母，從三而終一者矣。安人之先，為崑山郁家莊里人，後遷支巷，又數傳而有縣學生澤者，實生安人，儀部君，諱任用，字汝欽，嘗舉會試第二人，雅負公輔望，弗克竟世，所謂「分源先生者也。定鼎屬舉子業有聲，數上，有司不利，以貢授鴻臚寺序班。娶吳氏，序班詩女。亮臣娶丁氏鄉進士允亨女孫男。五光節娶顧氏，尚寶卿謙亨女。榮節娶周氏歲貢生士洵女，亨節某，某其生為弘治度，申某月某日卒，為隆慶庚午二月十日，得年六十有九，以某年某月某日權厝於本邑。呂字圩，儀部君兆域之次，不佞少儀部，踰二紀而屬於族大父行，同以丁未成進士，熟其母子夫婦甚悉也。項，太安人，以節旌有專祠於邑，儀部亦獲祠鄉先生之社，而獨安人格弗及。旌祠嗟嗟，非不佞誰？責闡幽哉？為之銘曰： |
| 8 | 稱：賢母婦母，亦曰：「汝賢婦，惟順共是守，稱賢大夫妻，大夫亦曰汝賢妻，惟順共以齊汝。德之隤然，汝幽墟之纍然，惟汝姑汝夫之是依也且。 |
| 9 | 明故金孺人墓志銘。 |
| 10 | 今年春，長汀君使來言曰：噫嘻！不幸婦死矣！訖葬未有銘，而不以子屬，何蓋長汀君婦，而世貞再從姊也。嗟哉！為按狀。孺人王姓，諱某故處士朴庵公女，甫齔朴庵，已捐館而母夏哭，傷其夫病，乃育於大父。尚書郎易軒先生先生抱撫泣曰：此孤女難適，屬孫安人嚴誨之孺人少則婉■〈女戀〉勤女紅務所以當孫安人意者。既笄嬪長，汀君事長汀君母，當意大如孫安人。金於里，豪著姓也。睹孺人率素好，抑損中表，咸內恧化之。亡何，君以例入太學，孺人從。多儲精果，醖糗肉，候同舍生可與游者同。舍生乃爭願交長汀君即客以夕不至，而孺人篝燈熒熒然。洴澼纊，佐長汀君開卷弗竟，弗臥也。會母憂，病甚，孺人夢之心動，而亦會長汀君業成，歸歸蓬髪，累垢不解帶，侍湯藥。母卒，孺人匍匐自責，數泣且酸，不忍聽也。長汀君旣負才，仡仡不自降。然由吏部選人授歸安簿，不能無一咈然。孺人微相解，曰：丈夫生少簿，不為爾重簿耶？將賴簿。重爾者，君悟之。官力自砥，竟以廉能稱。而孺人日攻苦勤作，補祿奉乏，雖脂沐一不以煩。縣官長汀君累最授餘姚丞，又從之，餘姚其邑，視歸安巨難也。其聲稱過歸安遠甚。長汀君之丞餘姚將九載，邑人亡不頌者至，尸而祠者人。知長汀君賢不知孺人之佐長，汀君賢也。守相徵高第狀上，後廼得令長汀。意已倦，而孺人複從旁臾之。夫善射者不窮技，即再發獲而末，或少不酬，非計也。長汀君乃益決，自解歸。屬歲侵，家稍困。孺人謂長汀君曰：「子官政終而吾家政，始姑勉之。將不子之負，因課耕及理紡績絲枲塲圃，委乘起宿，不辨色，籌其贏，什一而息之，臧獲之指。千所役，任必中能樸，責其惰進勤者而恒優其智，力不令盡以故爭，願事孺人，業充然裕矣。築第四鱗，差居諸子，而與長汀君歲時過，從傳食具，冠衣甚都，閭黨羨焉。孺人手勤嗇，起家乃風長汀君義散之他服。度程豐儉，僅使有繼己君女弟女。吳寡而遺息弱，未學孺人為延致塾師衣食等諸子列。又外弟少孤而貧，亦捐槖中裝，擇士族女配之。以故孺人歿，非子女而服齊，衰喪者三四焉。孺人生，以弘治庚戌八月十九日歿，以嘉靖庚戌五月五日享，年六十。又一子。四：允孚，太學生。娶顧氏，繼娶朱氏。允升，蒲圻丞，娶周氏。允明娶毛氏，繼娶周氏，允清娶張氏，俱太學生。女四，適庠生虞典、趙庭杏，太學生龔汲翰，林譯字生劉大武。孫男十二：履、謙、履、恒、履、乾、履、元履、亨、履貞、履道、履泰。履觀，餘尚幼。孫女五長，汀君名韶。其稱從官云，葬以辛亥某月，某日墓在磨涇右。銘曰：「疇不夫子令終始，疇不子孫碩且蕃。磨羅之墟鬱穹如，置爾百年孔之安」。 |
| 11 | 亡妹太學生張與齡婦孺人王氏墓志銘。 |
| 12 | 吾妹王孺人之喪又二歲，而其夫張與齡以書若狀來請，銘謝不可，則曰而忘舟中之有成言乎？嗚呼！吾兄弟三人而中失其一，且從先君子之後，痛尚忍文哉！雖然，吾不欲已諾於逝者始，吾母郁夫人娠孺人，而先君子思質公夢雉十八翩翩來集也。解之曰：是雌伏也」。而文明，厥亦有令女乎？已生孺人。孺人少婉嫕有志操。六歲，從母夫人受《四子孝經》、《列女傳》諸書，日千言，輒能解其意。先君子奇之，時抱諸膝戲余曰：「兒男者當不後汝矣」。稍長，精女紅鍼繡絍刺，不習而解，多所妙創，出人意表。二十一婚張氏時，先君子方持中丞節治畿餉，而與齡父小巖公攜其子來就邸舍成禮。又二載始歸於張、張之中，表姻戚，竊以貴家女故難孺人孺人晨興，候舅姑寢門珮裾，雝然大小，以第相見，慰勞苦諄諄咸得意去。則大喜曰：「是賢婦習於敎者。孺人之治於室，不聞嗃嗃，聲諸靡，不辦具張。族有疑事詢孺人，以不敏對，強之，不一二語立決，則又大喜曰：是不獨賢也，而才為張賀得婦矣。然吾母夫人從先君子於薊，念其女，日夜哭，目盡尰，亦會與齡由邑庠入太學，孺人遂偕北先君子數逐敵還，行色黯，然孺人手羹湯而奉之，輒盡，間與語，雖憊，未嘗不愉快也。時時謂吾有二子，宦去，我若代子矣」。孺人孝友，天篤言動，往往傅古義，能以柔道將之，故尤得父母懽。乃居恒鬱邑，不自得，曰：「吾婦於張，而今復女，奈吾舅姑何已？」未之難起，孺人驚憂，日夜籲天請救，遂得疾。無何，產一子，不育，疾益甚。至庚申冬，先君子棄諸孤孺，人悲思寖劇，度不可治，乃舟與喪歸。抵家，強起謝舅姑不能治。一日，漿饋為婦，無狀，疾旣革，母夫人就視之，訣曰：「兒得從大人地下，無憾矣」。母幸健強，飯以二女累母，又謂與齡曰：「無念我，槖裝差不薄，將貽後人也」。與齡哭辭不再娶。孺人曰：「唉君念我，獨不念君張氏祀耶？」目遂瞑，時歲十二月之五日也。距其生辛卯五月十八日，得年三十舉，二子皆殤。二女長許聘康。時萬次陸重科，與齡名希九太學生。嗚呼！妹之所由死，則以先君子故夫餘及之，而五內為刺也。安忍文雖然，日餘兄弟辭於舟而慟也。妹意若有托者，餘曰：「若苦心，吾知之，吾必有以慰汝妹，強舉手謝，吾雖痛不忍文，又奚忍不文，吾為之銘，而世懋書石銘曰： |
| 13 | 女而孝婦而賢，茁於後。嗇於年，胡弗全，噫嘻豈其天。 |
| 14 | 沈淑李墓志》銘 |
| 15 | 餘蓋從沈山人，明臣游云。而山人居恆謂：「猶子九疇賢，勝山人。亡何九疇書，自通其文，辭甚壯麗，且曰：「以不佞世而獲，一當先生乎？將有請也」。久之，奉其父稷丘公命，以母李狀來謁，泣且拜曰：乃今有請也，以不佞世而獲一，當先生乎？則又拜曰：母李之棄疇也，六閱歲矣，而不克葬，庶幾乎異日也，乃今未有日也。夫華袞之與片語，孰賢乎？願以是丐先生文為母。李重餘聞而悲之。母李者，槎湖右族也，父李翁，母孫媼，當李未笄，已能佐其媼治家政矣。亡何歸稷丘公，其舅南坡公時尚艾也，顧謂稷丘公之繼母。王曰：吾安所得？此賢婦哉！謂稷丘公外事，毋溷我謂李內事母溷汝姑。於是李複佐稷丘公治家政矣，晨興而上食稱婦，其舅姑色，未嘗不怡然也字，其三孺弟一妹稱若母，未嘗不依依然也。所婚嫁皆名族，大出其槖中裝資之，以至析箸。讓產所以相稷丘公德者，非一。諸來婦沈氏，大小可數百千指，則咸推李才，而李又素辨習，治生諸汜勝賈勰農桑塲圃家，言至歲時宴饗及所問遺，出納豐約，必折衷今古禮與謡俗之宜，為沈氏掌故者四十餘歲，人或有所丐請，意李，且手創家難之傾槖而酬弗吝也。李有五子，謂其伯九韶可儒也儒，而業成已屬末疾，臥第幾十餘年而卒，為之耗貲力矣，乃更欲業九疇。儒曰：此豈術誤也耶？九疇以文起籍籍諸生，行至鄉試，輒不利，李迎勞之曰：茂才安能強命取富貴哉？我固悉若也。蓋李歿而後九，疇知有困也。當稷丘公晚，其治生不能如初年，而李為拮據佐其乏，又時時飭饋具漿酏客至，取頤指辦，及李歿，而稷丘公乃知有貧也。嗚呼！生而相其夫若子，不見德歿而始知之，可稱淑矣。李之年六十有五，長子即九韶娶於徐，俱先卒。次即九疇，娶於洪，洪卒，繼娶謝，又次九道、九章，皆娶王。其最少子後於山人者，名當戶女一，適王伯梓孫，男四人，曾孫女，一人。九疇將以某年某月某日奉李葬某所，而餘為之志，若銘銘曰。 |
| 16 | 相而君兮，以而子有聞兮，雖餘辭之不文兮，胡以掩女芬兮。 |
| 17 | 《襲婦景孺人墓志銘》。 |
| 18 | 予友濟南李于鱗，歿而行其詩詩所數稱鄉人獨許邦才，殿卿襲朂克懋，而今年七月克懋、司訓揚之江都，以其妻景孺人之狀，介其門人陸生來懇銘曰：不穀之不得，當先生也，豈敢以亡人身後？請唯是于鱗之靈，敢徼惠於門下，以亡人身後請嗟夫語於鱗，而泫然悲不已也。夫予安能辭為之志曰：孺人者，晉侍中延廣後也。父瑞而母陳十八歸，克懋為其愛女也者而少之，顧恂恂任婦自然，共謹不衰。克懋與母語小戇孺人從旁目攝之曰：與而語者何人也，而戇者何也？克懋為愧謝。而孺人性寛緩，即有所甚怒，臧獲不能以惡語加之。克懋意不懌，以譙訶孺，人輒唯唯。克懋即故，益譙訶之，欲以試嘗孺，人益唯唯。克懋故繇孝弟力耕起，至二十五，激讐家奮讀書，挾策而游學外邑，孺人代為家，政力紡績，分身耒耜間，以勤先百指。克懋不複內顧矣，乃謂人曰：吾嚮者安吾婦德，不謂才也。吾二十五而乃始讀書，乃始知吾婦晚矣。孺人事其姑，甫三歲而姑亡，及亡，而以手屬孺人于克懋曰：是孝婦也。孺人晚歲獨庶姑在，至年九十餘，所以奉事之不異。姑曰：先舅之接也，吾何敢間焉。克懋九試九不利，孺人無寸珥。尺紈之御，竭其共佐。克懋學而最。後以貢得宦江都，得宦之。踰年而孺人病暑暴下，藥之竟，不愈卒。卒之前數日，猶強起縫諸孫衣，治湯餅食，克懋也，克懋所為悲者，以此孺人生以正德戊辰卒，以隆慶壬申得年六十有五。子男二人，光炳為郡。諸生娶於蘇光煥邑功曹，娶於栢某某，卜以某年某月日葬長白山陽尖山之麓白草嘴，兆為之銘曰： |
| 19 | 不知而賢，視而天不知，而天視而天之天而天之天，吾天也，其以而不朽也然。 |
| 20 | 盧母江太孺人墓志銘。 |
| 21 | 鄉進士盧鍔以其父簿君某之命，來言曰：某病不獲以身請也，敢徼惠於下，執事為母，江孺人不朽。計問孺人所與偶者，則故提學副使師邵公也，驚而曰：是正德間稱嫻文名、才御史者乎？曰：然。夫餘以盧公幾古人矣，而胡以能相及也？曰：是及接盧公者也，當公為御史。燕中逾壯矣，而未有子，請於父，封御史翁，委禽孺人焉。孺人之先有諱聰者，從下交趾，積勳至緹騎帥，凡三世，而父廸稱勳臣世家，顧獨以盧公賢可托俾終事。盧公孺人之歸，公再歲所而舉簿君，又四歲而公出按蜀，歸，以孺人見，封翁於堂，喜曰：夫姬也，能為吾盧後者也，見公配張夫人於室，喜曰：夫姬也，能代吾盧後者也！張夫人蓋捐管鑰而授孺人矣。孺人不以有子故廢貳張夫人，禮更四歲，盧公當遷為按察副使，督蜀學校，實為公故習蜀事，而才以蜀諸生寄公，故厭其險遠，逡巡不欲往，母何竟病，卒於家，是時孺人二十七矣，而獨裁家政，肅括臧獲，飭財賄以奉事封翁，封翁之忘亡盧公也，以有孺人也，張夫人之不至，遂溝瀆也，則孺人所旦夕慰安之。蓋封翁之躋，大耋，與張夫人圽，皆舉手稱賢婦，賢婦云：孺人退，而未嘗不飲泣以撫簿君也，已成立矣！為簿君娶婦得名，族湯生鍔矣，鍔逾髫湯，複歿，孺人大悲泣曰：天乎！生何？不幸而代我先公子已，又代我張夫人婦。顧謂簿君：吾得母若複顧，謂鍔奈何復代若母母也？自是撫愛鍔逾篤，竟以過瘁廢牀褥者十二年。鍔尋舉鄉試，孺人大悅，謂簿君盧氏不絕之綫者，三代而有，此子先公為不亡矣！孺人竟以老疾卒，得年七十有五。當孺人之卒也，簿君方繇選人任義烏念孺人疾，數欲投劾，而孺人數移書止之曰：吾且起行矣！以日進匕著矣，汝奚以念我為？且官雖卑，獨不稱為天子，有乎？故孺人卒而鍔代子也，簿君亦竟以鬱鬱感疾矣。盧君諱雍簿：君名某，始娶即湯，繼沈有孫男，四長，即鍔娶于顧，其出湯也，次鋒娶于沈，沈出也，余二未名側，出孫女，一適陳汝驥，一適陸士傑，一許字馬元緒，曾孫三。邦治娶袁邦濟，聘鄒一未名曾孫女，一許馬氏，墓在某所，不佞感鍔言，乃為之銘銘曰： |
| 22 | 共而舅相而夫撫而孤，以逮孫之呱呱，蓋四世而為德於盧也。於戲！ |
| 23 | 都指揮陳君配張淑人墓志銘。 |
| 24 | 陳君之治軍吾海上也，日韋注坐庵廬矣，而退而問脯，酏漿酒之類毋弗給也者，即毋論陳。君君所從，幕客舍人子亦毋弗給也。君時貸下舍步武，而內外聲無相接，即寂然而一切取咄嗟辦亡，何陳君之配張淑人卒，君退，乃大嘆泣曰：吾今而後而知吾妻也！即毋論吾客！吾乃以不時食，且吾安知家？吾數呼而蒼頭數不應，猶以我為驛騷也！吾不復官矣！無何，而陳君遷帥滁陽，竟報罷。又踰歲而君治墓某地，將以某歲某月某日葬淑人錢塘荊山原先兆之次，而以書與狀來請曰：吾今而後，而益知吾妻也。夫淑人十七而歸，不穀先太淑人朱竊少之，而姑試以女紅事立辦，乃始以進先將軍，遂代總家，政政益舉，使督諸臧，獲淑人授功，亡不讐所摹，擘婁當先將軍，指不穀之先人以指揮世世家溫，而有帥浙者，遂亦為錢塘著。蓋時大王母戴夫人溫，而先將軍錢塘也。不穀初受署溫淑人，猶在錢塘，屬海寇起，以不穀在行間憂之，起寢失度，先將軍謂淑人非婦，往母以安吾兒於外，孺人乃得偕，而溫以養戴夫人也，戴夫人忘老矣，不穀數，與寇苦角，殺傷過當，而最後以一不利落職，恚欲自殺，曰：吾陳自燕山公而下至都督若閫帥者，蓋六葉焉，至於餘，乃以不力戰隤其家聲，天乎何所用生為哉？淑人從容稍解之，曰：是不足死也，等死死敵乎？不穀感奮請效，大帥壯其意，許之，竟以功複官，而會錢塘火，先將軍故寢，疾益劇，戴夫人謂淑人當代，若夫以子也。淑人則又往錢塘內，共具湯粥藥餌而外，飭花竹水石，選賓戲客嘲以娛先。將軍為之，少已而起者，凡三歲而竟卒。則佐不穀喪已，又佐不穀，葬已，朱太淑人哭，先將軍劇而病病，又五載而卒。淑人所以侍朱太淑人與佐不穀喪葬如將軍，不穀之得，無大罪於人，臣子淑人，蓋有力焉。不穀故難子淑人中歲始有子，而其二夭淑人，謂林女良而進之，不穀以軍事辭淑人曰：夫辭之為忠，吾行之為孝，斯可也。林後以病卒，淑人哀之如己女。嗚呼！淑人已矣，不穀，今安忍室？令不穀室，而寜複？有淑人者，不穀老，竟鰥矣。余悲其意，而許為之銘。蓋聞之曹生昌，先云內人亟稱淑人，明麗刺繡敏妙，俱為錢塘良家子冠。陳君，名將也，恂恂禮樂，儒者遇敵不有身，好客不有家，乃竟以不能其上官去矣，夫豈唯曹生？餘亦云夫餘所以銘也。淑人之先，有為御史中丞者，本父鴻臚鳴贊祐而母王孺人。二子：存者，廷章聘、永嘉項氏，次廷相。二女長，適郡諸生陸從龍，次未字淑人。二十五而封封，十六年而卒，俱狀云爾。銘曰： |
| 25 | 天奪陳汝，乃使汝陳內多顧，而外多齬，汝亦能恝然於地下耶？ |
| 26 | 明故葉母王宜人墓志銘 |
| 27 | 業宜人，卒之。又明年，某奉朝命總粵師，道出宜人里中，及門奠，而卒哭其孤。良材煢然疚也，跪且請曰：先宜人之所借以亡朽者，公吾頷之。又逾年，天子北召吾云：中過良材，則發病死矣。宜人諸孫。恭煥踊而大哭曰：公食我，先宜人約耶？即先人歿且不瞑，以未終大事恨於乎？吾首尾不三歲而哭，吾姊又哭吾甥哉？吾不忍其存者為擦淚志之宜。人姓王氏，先司馬，娶陳孺人，生吾兄都，事已遂生宜人，生十餘年而陳孺人卒。宜人十七歸衡州。君衡州君者，故文莊公盛孫也。昆著姓亡，過王、葉兩家，而先司馬宦達慕稱文莊公，以故字宜人其孫，而家特貧甚，僅具薦紳大夫之態與名，宜人舍去其故，而戮力佐衡州君，以勤拮据。治生產衡州，君始釋褐台倅，改大名，最後乃遷衡州丞。所典凡三大郡，號稱沃饒，而宜人獨身與衡州。君往返衡州，君垂槖而受代宜，人忻然相慰曰：誰謂廉吏不得飽妻子耶？吾視往者固日加肉矣，而監司察廉，則亡不首。衡州君亡何，君竟病疫歿，宜人哭且絕者數矣。強起治棺殮，束裝而東。諸守令斂數百金為賻，宜人謝不受。是時良材為諸生，甫冠也，宜人所以課，責益莊於衡州君。時良材有子恭煥，宜人之愛恭。煥甚，夕從師所歸，置膝間，手果餌，勞苦諄悉。然語少不當意，即推而下之，加誚責，不少假顏色。以故恭煥與良材接起有聲，而宜人且老，數還過外家，與諸兄弟聚宴甚樂也。宜人廣顙豐下，性剛仡仡，不少讓人。他諸兄弟事亡不請，宜人不數語，而決所面折，或小過，無憾者。恭煥旣與計偕射，策不第，歸宜人迎而喜曰：「歸耶！吾卒，不諱不慮耳。宜人固強亡疾一日，暴中風，頃之卒，享年六十有五。衡州君諱夢祺，子一，即良材，以貢游太學。娶周氏，再娶沈氏。孫二，即恭煥。次恭炫，邑諸生曾孫幾人，葬某所，銘曰： |
| 28 | 孤而令者，女耶？嫠而貞者婦耶？笄者丈夫耶？」 |
| 29 | 王室孺人墓志銘 |
| 30 | 孺人龔氏，其先代多顯者。至武崗，守震震三女，少者孺人孺人，生而有令稱。先司馬之交於武崗守也，互賢其子女，遂委禽焉。孺人笄而歸我。靜庵君母曰：「陳夫人」。是時，陳夫人疾已殆，強起撫孺人曰：「吾乃及生，見新婦即鬼耶？不憂餒矣」。孺人歸，三日而手湯藥，候問安否，如習為婦者。亡何，陳夫人竟捐館孺人，所以治調凶事，大小咸當。司馬公固宦游亡，問家人產，奉少羨，輒以付孺人，為築室，斥買園圃，益拓婢子，日夜紡績，殷殷不絕。先司馬複娶於陳，為吾母太夫人、太夫人後來而稱姑不自安，孺人亡間，禮事相推，歡甚。先司馬既得謝割業之腴者，可千畝為義田，推賜宗族靜庵君。固已臾之而內難，孺人未決。孺人殊喜曰：「此愈於益吾以千畝者，先司馬老而安孺，人養滫，瀡之奉，不取備而取。適靜庵君既博，大多施予，而又好客客，履相躡前堂羅鐘鼓，蛾眉曼睩，徵聲選技，易暮為旦。其治園池陂陀靜深，■〈穴上，叫下〉窱鬱密之勝奪目，然規歲入，什可當者僅六七。而孺人務為敦素彊本而勝之，臧獲耳屬，懾孺人毋敢欺。然頗樂靜庵君，寛其不敢欺，與樂相半也。孺人豐容岸坐，凝然左右，頤指肩脅而共役。即靜庵君不冠亡見，迨白首以為常。後老且得疾，謝家政可七歲乃卒。都事君泣而貽書某曰：「若嫂竟不待矣。老人無所愛，餘日憶微時牛衣，徒惘惘耳。某讀而悲之，度無慰存者。謹按所著孺人之行而志之。孺人生以成化辛丑，正月二十二日卒於嘉靖甲寅。十一月十八日，春秋七十有四。子四人：世德，南京詹事主簿，配虞氏世業四夷館譯字。生女五人，適周允元、金允治、魏希哲，皆太學諸生孺人出也，世聞世望州，庠生女，適晉驤許吳某，側出靜庵君，名愔靜庵，其號嘗一為山東布政都事，未幾輒去人。或稱都事君云：「墓在某所」，銘曰： |
| 31 | 室之藏邃兮，梓可樹兮，孺人之寄兮，幽之宮。巋兮檟可材兮，孺人之歸兮。寄之穰穰兮，歸洋洋兮。厥配良兮，胤發祥兮。 |
| 32 | 《顧孺人墓志》銘 |
| 33 | 嘉靖乙巳冬十月，予以使事道家。值從子世業婦顧氏卒，世業哭予兄，嫂亦哭，謂予曰：「吾老矣，不忍復能見新婦，死又不忍見吾賢，新婦死也，予大悲懼。重傷老人，姑為慰語。別去。後三歲，世業貽書狀，予曰：「婦葬且久，未有銘，非敢以勞長者。叔父其幸哀憐之，借不朽焉」。予喟然歎曰：「是故賢，當吾兄嫂。意者為志而銘之。孺人，太保顧文康公孫女。父履，方鄉進士，贈尚寶司丞。孺人十七而歸。世業歸十年死。太保方盛時，鉛粉紈縠填溢帷第間。孺人幼，一無所好弄，廼日取女史，內則讀之，澹如也。予兄攜世業，抵京就婚太保第。衆初望孺，人必意輕其夫家孺人，則更唯唯共謹。迨攜歸，事二親，問安否，具膳日務，探志弗懈。至所以處先後間，益相習為婉■。〈女戀〉卑，異懽甚就，而不知為太保家人也。御臧獲嚴而恤逮，鹽米絲縷，出入瑣冗，靡不經畫，靜而理也。世業以書進譯字，館赴京，孺人初亦偕，既乃辭歸，曰：「君父母春秋高，盍維所以顯之者？吾當歸任君役」世業」。微戀不忍醳。孺人正色曰：「此非所以望君也」。遂歸，逾益共謹，朝夕弗懈。會世業在館久，念父母亦得援例，乞省到家。孺人疾久之亟，強起視世業曰：「吾廼累舅姑，吾廼累舅姑」。語訖死，以故予之兄嫂哭，更慟也。孺人子一，某女二葬，附糜常涇先塋之右。銘曰： |
| 34 | 綿綿涇之墟，孺人是居。毋念爾夫，佑爾子女，且以慰爾舅姑。 |
| 35 | 亡兒果祥，瘞志銘。 |
| 36 | 餘舉進士之明年，魏安人來京師。又明年，兒果祥生時，家大人方按治，楚得報，喜曰：「餘昔之夜，夢橘累累而實者，其徵乎？」遂名之曰：「果祥，志夢也。兒生甫彌月而病，風氣且絕矣。餘強投之，藥刀圭許。頃之咯咯吐也，已遂蹶，然蘇複藥之愈。魏安人念兒乃自乳兒，既周歲，眉目秀朗，口澤蘭發，膚玉瑩可念也。而性又最穎利，言笑儇媚，便辟舉止，故少於姊，然其智足衣食之矣。姊嘗衣文繡，衣兒艷，欲得之，予笑謂：「兒誤矣，非女子，何從衣此文繡也？」兒謝曰：「此文繡誠不足兒所，他日當衣大父衣耳」。會家大人治餉還，見兒益愛娛弄之。嘗從書室聽姊所誦詩，不一再過，輒熟見客，長揖畢，令誦所聽詩不爽也。給事凌君雲，鵠大奇兒，許以女兒趣前拜曰：「甚愧，毋以報舅，許代舅給事乎？」凌君益大喜。亡何，忽疹發被體，治之不效，死死。時攬余袂而呼者三，意若有屬者。家大人時治山東，聞哭之慟曰：「兒在必貴貴，則餘衣冠而祿者三世，且四矣，宜其及也」。兒以己酉生，以壬子死，死之。踰月餘始過里，乃歸兒骨而瘞之先墓之傍，且為銘曰： |
| 37 | 不女殤耶？女四歲而遂棄予也。將女殤耶？後女百歲而死者，亦竟何如也。有情無情，誰為辨之？始而若割，既而若疑，終而若遺。嗚呼噫嘻！ |
| 38 | 亡兒女埋志銘。 |
| 39 | 嘉靖乙卯冬十月，王子之妻，魏安人，舉一子，家大人，喜為祝髪，而名之曰榮壽。明年丙辰冬十二月，側室李氏舉一女。明年，從王子青州使院。又明年五月，女疹夭。六月，兒又疹夭，殯城西佛寺中。又明年六月，天子修邊怒，下家大人獄。王子業棄官而北，伏闕請代矣。倉皇命奴貴為麥飯二甌食之，埋之，土而銘之曰： |
| 40 | 嗚呼！從我而來耶？胡不從我而去也！然吾攜汝來，死而不攜汝骨去，毋謂乃父薄也，以家難故。嗚呼！鬼而無知也。吾安所語，汝其有知也，自今日餒矣。 |
| 41 | 《弇州四部稿》卷九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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